隋鼎 第114章 三人争第一

宇文成都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观礼台，甲胄鲜明，气度沉雄。

他单膝跪地，向隋炀帝杨广行礼，声音洪亮：

“末将宇文成都，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此刻的杨广，心神早已被“李复”二字搅得天翻地覆，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些繁文缛节？

他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宇文成都退到一旁。

宇文成都眉头微蹙，敏锐地察觉到陛下的异常，但不敢多问，默默起身，站到了虞战身侧等候。

不一会儿，李玄霸也毫无悬念地击败了对手，大步流星地走上台来。

他依旧是那副憨直中带着凶悍的模样，噗通一声跪倒，瓮声瓮气地喊道：

“李玄霸，参见陛下！”

“李玄霸......”

听到这个同样带‘李’字的名字，杨广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目光阴沉地扫过台下的三人——虞战（李复）、宇文成都、李玄霸！

心中那股无名邪火烧得更旺了！

三甲之中，竟然有两个人与‘李’字沾边！

这难道是巧合？

还是......老天爷在暗示什么？！

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一旁正捻须微笑、一脸 “与有荣焉”的虞世基！

看到虞世基那副“傻乐”的样子，杨广心中更是烦躁和忌惮！

杀虞战！

必须尽快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杀掉虞战！

但……不能牵连虞世基！

杨广心里非常清楚！

虞世基不仅仅是个会溜须拍马的弄臣！

他更是自己维系这庞大帝国运转、尤其是支撑接下来那场倾国之战——

远征高句丽的钱袋子和大管家！

朝廷上下多少见不得光的开销、多少急如星火的粮饷，都指望着虞世基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去筹措！

若是因为杀了他孙子，导致虞世基心怀怨望、消极怠工，甚至暗中使绊子……那远征高句丽的大事，恐怕就会功亏一篑！

这是杨广绝对无法承受的代价！

所以，杀虞战的理由，必须冠冕堂皇！

必须让虞世基无话可说！

甚至……要让虞世基觉得，是他孙子自己作死，咎由自取！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借刀杀人的毒计，在杨广脑中迅速成型！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和烦躁，脸上挤出一丝看似和蔼实则冰冷的笑容。

目光扫过台下万众，缓缓开口道，声音刻意拔高，确保所有人都 能听见：

“诸位爱卿！天下勇士！今日朕观此三甲英姿，皆是万中无一的猛士！勇武相当，各擅胜场！”

“朕心中亦是难以决断，不知该钦点何人为这 ‘天下第一’啊！”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

尤其是虞战，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皇帝这话……分明是要变卦啊！

刚才还亲口说我 “单枪觅封侯”，暗示要点我为魁首，怎么转眼间就变成 “难以决断”了？

果然，只听杨广继续说道：

“故而……朕决定！”

“更改此次比武最终名次裁定之法！”

他目光如电，扫向虞战、李玄霸、宇文成都三人，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而充满煽动性：

“明日！你等三人，再进行两场比试！胜者为第一！”

“朕要的，是真正能够在万军之中斩将夺旗的无双猛将！”

“而非徒有虚名之辈！”

他特意将目光停留在虞战脸上，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

“尤其是虞爱卿！你手持冠军侯霍去病昔日所用的‘梅花亮银枪’！此枪乃‘冠军’之 象征！”

“朕看，这‘冠军侯’的封号，明日恐怕是非你莫属了！呵呵呵！”

“冠军侯” 三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冠军侯？！”

“霍去病的封号？！”

“陛下要封冠军侯？！”

“天啊！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全场沸腾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炽热地聚焦在虞战身上！

充满了羡慕、嫉妒、以及……一丝不善！

虞战闻言，却如坠冰窟！

浑身冷汗直冒！

“我操！皇帝老儿！你这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虞战心中狂吼！

他岂能听不出杨广这话里的毒辣用心？

当着天下人的面，提前点出“冠军侯”的封号，还特意强调梅花枪与霍去病的关联！

这分明是在**裸地煽风点火！

是在告诉李玄霸和宇文成都：

“看！这小子拿着冠军侯的枪，皇帝又属意他当冠军侯！你们要是不服，明天就往死里打！打死他，这荣耀就是你们的！”

这简直是一道催命符！

他侧目看去——

宇文成都那双桀骜的眸子中，闪烁着一种猛兽看到猎物般的嗜血寒光！

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

显然，“冠军侯”这个封号，已经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贪欲和战意！

而当虞战看向李玄霸时，却意外地发现，李玄霸眼中除了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外，竟然……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愤怒我能理解……可这悲伤是怎么回事？”

虞战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杨广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 冷笑，继续火上浇油道：

“好了！明日第一场，便由虞战，对阵李玄霸！”

“胜者，再与宇文成都角逐这 ‘天下第一’的名号！以及……‘冠军侯’的封号！”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目光如刀，扫视三人：

“朕要的，是能够上阵杀敌、为国分忧的 勇士！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你们……是懦夫吗？！”

“末将不是懦夫！”

三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却各怀心思。

“很好！”

杨广满意地点了点头，霍然起身：

“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在此决出最终胜负！”

“摆驾！回宫！”

说完，杨广拂袖而去。

留下满场议论纷纷的众人，以及心思各异、杀气腾腾的三甲选手。

众人散去。

虞战心情沉重地走下观礼台。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虞世基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不解，压低声音问道：

“战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陛下明明对你青睐有加，怎么转眼间就……就变卦了？”

“还要你们明日再比？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刚才在台上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虞战苦笑一声，叹了口气道：

“祖父，我也正纳闷呢。”

“陛下就是随口问了我一句，有没有表字。”

“表字？”

虞世基一愣：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自己取了一个，叫李复。桃李的李，反复的复。”

虞战如实相告。

“什么？！李复？！你……你糊涂啊！”

虞世基一听，脸色骤变！

猛地一跺脚，声音都变了调！

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一把将虞战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又急又气地低声斥道：

“你……你怎么能取这个字？！”

“你难道不知道‘桃李章’的事情吗？！”

“陛下他……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李’字啊！”

接着，虞世基快速地将那“桃李子，得天下”的谶言，以及杨广因此对天下李姓之人进行清洗打压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虞战听完，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他当然知道这段历史！

只是……只是他来自后世的灵魂，对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忌讳，终究缺乏一种切肤之痛的认知！

再加上他急于让 “李复” 之名重见天日的心思，竟然在关键时刻，犯下了如此致命的错误！脱口而出！

“原来……原来是这样……”

虞战喃喃道，脸上露出了懊悔之色：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陛下他……他应该不会因为一个名字，就……就对我怎么样吧？”

“毕竟我只是表字带 ‘李’，并非姓李啊？”

“陛下乃一代雄主，总不会做出这等因噎废食的蠢……蠢事吧？”

“蠢事？”

虞世基闻言，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似哭似笑，他看着自己这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孙子，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凉：

“战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以为陛下是什么时候都英明神武的吗？”

“你可知道，当年我随陛下攻破南陈国都建康时，那南陈后陈叔宝是如何做的？”

他不待虞战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

“他带着他最宠爱的张丽华、孔贵嫔，竟然躲进了殿后的一口枯井里！”

“还天真地以为，等我们退兵了，他们再爬出来就没事了！”

“你说……这是不是天下最愚蠢最可笑的事情？”

“可他当时，也是一国之君啊！”

虞世基死死盯着虞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以，你要明白‘蠢’这个字，它从来就不分身份，也不分地位！”

“有些人，坐在再高的位置上，在某些时候，就是会做出一些让你觉得不可理喻、荒唐透顶的‘蠢事’！”

“而这种‘蠢事’，往往就要用无数人的鲜血和性命来承担后果！”

虞战听着祖父这番血淋淋的告诫，再联想到杨广方才那番 “冠军侯”的言论和充满杀机的眼神，终于彻底醒悟过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是了！自己太大意了！

这不是后世那个相对开明的时代！

这是皇权至高无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古代！

尤其是面对杨广这样功过极端、猜忌成性、甚至有疯癫迹象的帝王！

任何一点可能触及他逆鳞的事情，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自己竟然在他最敏感的问题上，主动递上了一把刀！

“那……祖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虞战声音干涩地问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虞世基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忧虑：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陛下既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用了‘明日再比’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说明他暂时还不想直接撕破脸皮，或许……或许也是顾忌我的反应。”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虞世基拍了拍虞战的肩膀，语气沉重：

“明日比武，你……千万要小心！”

“李玄霸和宇文成都，得了陛下那番暗示，定然会对你下死手！你切记！胜负其次，保住性命最要紧！实在不行……就认输！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至于陛下那边……”

虞世基目光闪烁，压低声音道：

“我会再想办法探探口风，看看有没有化解的可能……唉！但愿……陛下只是一时 之气吧……”

话虽如此，但虞世基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希望，恐怕十分渺茫。

一旦被杨广这种性格的帝王猜忌上，想要消除他心中的芥蒂，难如登天！

爷孙二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便各自怀着沉重的心事分开了。

虞战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勋卫的营地。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韩猛、瘦猴他们吹牛打屁，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营中兄弟们对他明日“争夺冠军侯”的热烈议论和憧憬。

他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帐篷，瘫坐在行军床上，望着帐篷顶，心中充满了懊悔、愤怒、以及一丝…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原本一片光明的前途，竟然因为自己一时的“嘴快”，瞬间变得岌岌可危，杀机四伏！

明日的比武，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争名逐利，而是一场生死考验！一场由皇帝亲自导演的…杀局！

“李复……李复……”

虞战喃喃地念着这个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的名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