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鼎 第113章 李复

场中，第二场比武已经开始。

宇文成都对阵另一名来自边军的悍将。

宇文成都依旧是一副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姿态。

战斗毫无悬念，仅仅三招，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对手连人带兵器砸飞出去，轻松获胜。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却缺乏虞战那种与民互动的热度，观众的反响相对平淡。

就在宇文成都收镋而立，准备上前参拜皇帝之际。

观礼台上，却发生了一件看似微不足道、实则足以影响历史走向的小插曲。

隋炀帝杨广看着身旁正襟危坐、英姿勃发的虞战，越看越是满意，觉得此子堪当大用，是制衡那些骄兵悍将的绝佳人选。

他心情颇佳，便随口用一种拉家常的亲切口吻问道：

“虞爱卿啊，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不知……可曾取了表字？”

古人男子二十岁行冠礼后取字，以示成人。

虞战年纪尚轻，未到弱冠，本无表字。

但杨广此问，明显带有格外看重、提前以成人礼遇相待的恩宠意味。

虞战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他早就想找个机会，让自己“李复”这个名字能光明正大地重现于世。

此刻皇帝垂询，正是天赐良机！

他不假思索，便按照心中打好的腹稿，恭敬地回答道：

“回陛下，末将…… 虽未及冠，但私下里，倒也为自己取了一个表字，以自勉。”

“哦？”

杨广来了兴趣，笑道：

“自己取的？说来听听！”

虞战深吸一口气，清晰而平稳地说道：

“末将的表字是——李复。”

他心想：

“好了！从今往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叫李复了！”

然而，他这话刚一出口——

“哐当！”

一声轻响！

杨广端在手中、正准备轻呷一口的白玉茶盏，竟失手滑落，砸在御案之上！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

旁边的太监宫女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擦拭！

但杨广却浑然不觉！

他那双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骤然收缩！

瞳孔深处，仿佛有两道冰冷的电光闪过！

他死死地盯着虞战，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而变得有些尖利和失真：

“礼……礼复？！是克己复礼的那个‘礼复’吗？！”

他多么希望虞战回答“是”！

哪怕是“克己复礼”这个儒家教条，也远比那个字要好上千百倍！

虞战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摇头解释道：

“陛下误会了，不是礼节的‘礼’，是……桃李满天下的‘李’。复字，倒确实是那个复字。”

“桃李……满天下的……李……李复？！”

杨广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握着御案边缘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起来！

李！

又是李！

这个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的姓氏！

“桃李子，得天下！”

“杨氏将灭，李氏将兴！”

那些流传于市井、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内心的谶言歌谣，再一次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

一个个姓李的文臣武将，都化作了青面獠牙的恶鬼，张牙舞爪地扑向他的龙椅！

他登基以来，因为这些该死的谶言，对天下李姓之人进行了何等残酷的清洗和打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多少李姓大臣被满门抄斩？

多少李姓将领被夺职流放？

就连他的表兄、位高权重的唐国公李渊，也被他寻了个由头，打发到前线去督运粮草，严加看管！

他本以为，如此雷霆手段之下，足以震慑宵小，扑灭那 “李氏当兴”的谣言！

可今天！

就在他的眼前！

这个他刚刚还十分欣赏、准备大力提拔的少年才俊！

这个皇后举荐、太子倚重的虞世基之孙！

竟然自己取了一个带 ‘李’字的表字！

李复！

李复！

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一种刻意的挑衅？

亦或是……某种更深层次的预兆？

杨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一旁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虞世基。

见虞世基似乎并未留意这边的对话，他的心，反而沉得更深了！

“难道…… 是朕想错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那篡逆的征兆，并非应验在姓李的人身上？而是应验在名字中带‘李’字的人身上？”

“对啊！朕杀了那么多姓李的，贬了那么多姓李的，可天下并未真正太平！灾荒依旧，民变四起！”

“难道……真正的‘桃李子’，并非李渊他们，而是眼前这个‘虞李复’？！”

疑心病极重的杨广，一旦陷入了某种偏执的猜想，就会越想越觉得合理！

越想越觉得可怕！

再看虞战时，杨广眼中那欣赏和慈爱的光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惊疑、忌惮、审视乃至一丝杀机的冰冷目光！

“他和太子走得那么近……皇后也对他青睐有加……”

杨广想起了太子杨暕对虞战的百般维护和皇后萧氏当初的举荐之言。

“朕当年……不也是靠着结交宫禁、讨好父皇母后，最终……才得以继承大统的吗？”

一个更加大逆不道的联想，猛地窜入了他的脑海！

“难道……太子和皇后……他们如此推崇这个虞李复，是别有用心？是想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是想效仿朕当年之事？！”

由人及己！

杨广自己就是通过不那么光明的手段上台的，因此，他对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蛛丝马迹，都异常敏感和恐惧！

现在的他，猜忌之心日重，早已有了轻微的疯癫症状，此刻被“李复”二字一刺激，更是脑补出了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宫廷阴谋！

“李复……李复……他要‘复’什么？”

杨广死死盯着虞战那张英挺却此刻在他眼中显得无比可疑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

“是要‘复’他虞家的荣光？还是……要‘复’某个前朝的江山？或者……是要‘辅佐’太子，‘复’一个新的 …… 天下？！”

越想，他越觉得虞战居心叵测！

越想，他越觉得脊背发凉！

而此刻的虞战，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这位帝国主宰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见皇帝问完话后，脸色忽红忽白，眼神飘忽不定，似乎神游天外，不再理会自己，心中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乐得清静。

他便顺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场中，假装专心观看宇文成都上前参拜的仪式，心中却在暗自嘀咕：

“这皇帝老儿……又抽什么风？难道是昨晚没睡好？”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禀报道：

“陛下，宇文成都将军已获胜，正在台下等候觐见。”

杨广这才猛地从自己那恐怖的联想中惊醒过来！

他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和杀意，挥了挥手，用一种极力保持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说道：

“朕……知道了。宣他上来吧。”

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身旁那个看似恭顺的年轻身影——虞战！

一个恶毒的念头，已经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此子……断不可留！必须……尽快找个稳妥的借口……除掉他！以绝后患！”

一场原本充满荣耀的御前赐座，转眼之间，竟变成了杀机四伏的龙潭虎穴！

虞战万万没有想到，他苦心营造的大好局面，竟会因为一个名字，而瞬间崩塌！

危机，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