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长安的清晨,褪尽了夜的薄纱,在宏阔的朱雀大街上肆意铺展。初升的朝阳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青石路面、朱漆门廊、乃至远处宫阙的琉璃瓦顶,都镀上了一层跳动的、令人心安的暖金色。空气里浮动着槐花的甜香、新出炉胡饼的麦香,还有车马扬起的淡淡尘土气息,喧嚣而充满生机。
狄仁杰踱步于这人声鼎沸之中。他身着常服,青衫磊落,步履沉稳,眉宇间惯有的锐利被这市井的烟火气稍稍柔化,唯余眼底深处那抹洞悉世情的清明,如古井深潭,波澜不惊。身侧的李元芳,劲装结束,腰悬佩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像一头时刻警觉的豹子。
忽然,一阵不同于寻常市井嘈杂的骚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从前方不远处扩散开来,打破了这份晨间的和谐。人声骤然拔高,带着惊惶的语调,隐约可辨“死人了”、“鲁大师”之类的字眼。
狄仁杰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目光瞬间凝聚,投向骚动的源头——那是街旁一条不起眼的窄巷深处。李元芳已如离弦之箭,无声地抢前一步,宽阔的肩膀微微侧倾,为狄仁杰分开前方拥堵起来、伸着脖子向内张望的人群。
“让一让!大理寺办案!”李元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拥挤的人墙在他沉稳的气场下不由自主地向两侧分开一道缝隙。
巷子尽头,一座门脸不大却收拾得异常洁净的工坊门户洞开。门槛内外,散乱地围聚着几名面色惨白的学徒和街坊,个个失魂落魄,眼神里满是惊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金属、火炭与某种突兀的、令人窒息的甜腥气味混合的怪异味道。
狄仁杰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工坊内堂中央。那里,一个穿着褐色粗布短褂的身影歪倒在地,姿势僵硬怪异。他花白的头发散乱,侧脸贴着冰冷的地砖,一只枯槁的手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徒劳地僵在半空。正是神都首屈一指的金匠大师,鲁世宁。他身旁的地上,静静躺着一件金灿灿的物件,在从门外斜射进来的晨光中,折射出刺目而冰冷的光芒——那是一支刚完工的宫廷金步摇,凤凰展翅的形态被雕琢得纤毫毕现,羽翼上镶嵌的细小宝石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
狄仁杰的视线在尸体与那件华丽的金器之间缓缓移动。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站着,周身那股温和的气息早已收敛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而沉重的威压。工坊内死寂一片,连啜泣声都消失了,只有远处街市的喧嚣隐隐传来,衬得此间愈发诡异。
“大人,是大理寺的人来了。”李元芳低声提醒了一句,目光投向工坊后门处。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并未移开尸体。片刻后,大理寺少卿裴行领着几名差役匆匆步入,见到狄仁杰在此,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上前拱手:“狄阁老,您也在。”
“裴少卿。”狄仁杰回礼,声音平稳无波,“情形如何?”
裴行清了清嗓子,显然已初步勘查过:“回阁老,死者鲁世宁,神都名匠。初步看来,应是猝死。工坊门窗完好,无打斗痕迹,也无财物失窃。应是连日赶工这御用的金步摇,心力交瘁,突发急症所致。仵作稍后便到。”
“心力交瘁?猝死?”狄仁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不再理会裴行,缓步走向鲁世宁的尸体。每一步都踏得很稳,仿佛在丈量着生与死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
他蹲下身,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怕惊扰了逝者的安眠。他仔细地审视着鲁世宁那张凝固着痛苦与惊愕的面容,目光缓缓下移,掠过僵硬的脖颈,最终停留在死者那只向前伸出的手上。指甲缝里,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粉末,在透过门框照入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妖异的幽蓝色泽。
狄仁杰的目光在那点蓝芒上停留了片刻,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极其小心地用帕角边缘,轻轻蘸取了少许指甲缝里的蓝色粉末。那动作轻柔得如同采集晨露,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确。随后,他小心地将丝帕折叠好,放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目光投向地上那件巧夺天工的金步摇。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凤凰的羽翼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冰冷的华丽与不远处僵冷的尸体构成一幅令人心悸的画面。
“如此精巧之物,耗尽心血而成,却成了主人绝命的见证。”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工坊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裴少卿,猝死之说,恐难定论。”
裴行一怔,脸上有些挂不住:“阁老,这……”
狄仁杰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转向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学徒:“鲁大师近日,可曾收到过什么特别的图纸?或与人有过争执?尤其,是涉及某些机巧图样之事?”
几个学徒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壮着胆子,声音还在发颤:“回…回大人,师父…师父他前几日…是收到过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外面什么也没写…师父当时在里间看,小的们不敢打扰…只听见师父看完后,好像…好像低声骂了一句‘狂妄’,然后就把那纸锁进他那个宝贝樟木箱子里了…再后来,师父就日夜赶工这金步摇,说是宫里催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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