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子时刚过。
白日里喧嚣鼎沸的东市,此刻只余一片死寂。更夫老胡头裹紧身上那件油腻破旧的夹袄,缩着脖子,沿着平日里踩踏得光溜溜的石板路巡行。梆子敲过三巡,声音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街巷间回荡,显得格外瘆人。他早已习惯这夜的孤寂,但今夜,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却像冰冷的蛇,顺着脊椎骨无声无息地往上爬。
“邪性……”老胡头嘟囔了一句,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两旁黑洞洞的店铺门脸,以及那些被月光拉得奇形怪状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合着垃圾的酸腐味。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绕过前面那个通往鬼市的小巷口。
鬼市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比别处更黑上三分。隐约能听到里面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和物品搬动的窸窣声,那是见不得光的交易在进行。就在老胡头即将走过巷口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巷口深处,那尊被洛阳人称为“铜驼”的古老雕像基座旁,似乎倚靠着一个人影。
“谁?”老胡头心头一跳,哑着嗓子低喝一声,下意识地将灯笼往前探去。
昏黄摇曳的光圈,颤巍巍地罩了过去。
光晕首先落在了一双穿着考究云头履的脚上,鞋面沾了些尘土。光线缓缓上移,掠过一袭质地上乘却略显凌乱的锦袍。最终,灯笼的光,定格在了那张脸上。
老胡头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冰水瞬间浇透了他全身的骨头缝!
那人背靠着冰冷的铜驼基座,头颅微微歪向一侧,双眼圆睁,直勾勾地“望”着巷子上方狭窄的、只有几颗惨淡寒星点缀的夜空。最可怖的是那张嘴——嘴角以一种人类绝不可能自然形成的弧度,向两边耳根拼命地咧开着,露出森白的牙齿和鲜红的牙龈,仿佛在无声地狂笑!整张脸在灯笼光下呈现出一种僵硬的蜡黄色,被这凝固的、夸张到极致的“笑容”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啊——!”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卡在老胡头的喉咙里,他猛地向后踉跄几步,手中的灯笼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里面的蜡烛瞬间熄灭。
黑暗中,那具凝固着永恒狂笑的尸体,仿佛咧开的嘴角又扩大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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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的书房里,弥漫着一种沉凝如铅的压抑。烛火跳跃着,在狄阁老深邃的眼窝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端坐书案后,手中捻着一份刚刚由李元芳呈上的卷宗,纸页被翻得沙沙作响。书案对面,洛阳令曾泰垂手肃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大气也不敢出。
“第三日了。”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曾泰心头,“曾泰,连同昨夜铜驼像下那位,已是第五人。死状如一,皆在无人目睹的深夜或僻静之所,被发现时,俱是这般……咧嘴狂笑而亡?”
“回禀阁老,”曾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正是。卑职无能,仵作反复勘验,五人尸身皆无外伤,亦无中毒迹象。脏腑完好,唯颜面筋肉痉挛僵直,致此骇人笑貌……坊间皆传,此乃……厉鬼索命,专寻那狂悖无礼、得罪神灵之人。”
“厉鬼?”狄仁杰缓缓放下卷宗,目光如电,扫过曾泰惶恐的脸,最终落在侍立一旁的李元芳身上,“元芳,你昨夜亲临铜驼像现场,有何发现?”
李元芳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卑职仔细搜查过,死者衣物完整,随身物品似无短缺。唯有一处异常……”他略作停顿,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白帕,小心翼翼展开。帕子中央,躺着一枚小小的、边缘沾着些许暗红色干涸印记的圆形银币,并非中原制式。“此物被死者紧攥于右手掌心,握得极紧,卑职费了些力气才取出。币上图案怪异,似为西域波斯之物。另外,死者鞋底及袍服下摆沾有少量褐红色黏土,与洛阳常见土质不同,倒像是……城西官窑新出窑砖瓦附近特有的那种。”
“波斯银币?官窑黏土?”狄仁杰的眉头深深锁起,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梳理着纷乱如麻的线索。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曾泰,”狄仁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五名死者,生前可有何共通之处?尤其是……最后这位。”
曾泰精神一振,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册:“回阁老,卑职已详查。前四人身份各异,有商贾,有落魄文人,还有一游方道士。乍看之下,毫无关联。但昨夜铜驼像下那位,身份却已查明,乃波斯国使团随行通译,名唤萨迪克。据使团主使言,此人前日午后便告假离队,不知所踪,不想竟……”
“波斯使团?”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那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前日午后?元芳,你方才言,死者鞋底沾有官窑黏土?”
“正是,大人。”
“曾泰,速查!前四名死者,尤其是其死亡前一日行踪,是否有人曾接近过城西官窑,或与波斯使团有所交集?哪怕是最细微的关联,也绝不可放过!”狄仁杰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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