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消失了。
如同它出现时那般突兀,它的离去也只留下了一片空荡的、恢复了“正常”的夜空,以及无数颗被搅得天翻地覆的人心。
未央宫前殿广场上,那死寂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随即,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声、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因恐惧而失控的嚎叫声便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宁静。官员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官袍沾满了尘土,冠冕歪斜,脸上交织着茫然、恐惧和一丝虚脱后的麻木。他们互相搀扶着,眼神躲闪,不敢去看御阶之上,也不敢去看彼此,更不敢再去仰望那片此刻显得过于“正常”的天空。
刘启缓缓放下了那只伸向虚空的手。手臂因为维持这个姿势过久而有些僵硬、酸麻。这股真实的生理不适,反而将他从那巨大的、不真实的冲击中拉扯回来一丝。
结束了。
那悬于头顶、日夜不息、展示着辉煌与血泪、束缚着他帝王意志的“天眼”,真的消失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解脱感和更深沉空虚感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他失去了一个“参照”,也失去了一个“借口”,更失去了一个……或许曾让他感到自身渺小,却也无形中分担了部分抉择压力的“存在”。
现在,一切又都回到了他的手上。不,是压回了他的肩上。
他环视着下方如同惊弓之鸟、乱作一团的臣子,看着他们那失去了“天意”指引后更加无所适从的惶恐,一股久违的、属于帝王的、掌控一切的狠厉与决断,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熔岩,猛地冲破了那因天幕而生的迟疑与彷徨,重新在他眼中凝聚!
没有了天幕的干扰,他不能再犹豫!
“肃静!”
刘启的声音并不算特别洪亮,却带着一种金石交击般的冷硬,瞬间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
混乱如同被利刃切断,所有人都僵住了,惶恐地望向御阶。
刘启站直了身体,冕旒下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每一个臣子的脸,仿佛要将他们此刻的狼狈与恐惧都刻印在心里。
“天象已去,妖言自息!”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储君之位,空悬日久,非国家之福!朕,受命于天,牧守四海,当为江山社稷计,为刘氏血脉计,今日,必决之!”
他没有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再去看那空荡荡的夜空寻求那并不存在的“启示”。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面向宣室殿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肃立一旁、同样面色惨白的中常侍,发出了那迟来已久的、也是他帝王生涯中最为艰难的一道口谕:
“传朕旨意:太子刘荣,仁弱失德,难承宗庙,废为临江王,即日离京,就国!胶东王刘彻,聪睿刚毅,德才兼备,立为皇太子,择吉日行册封大典!诏告天下!”
没有商议,没有讨论,甚至没有留给那些还想借着“天意”残余影响力进言的老臣们任何开口的机会。
乾坤独断!
这一次,再无“天幕”阻挠!
中常侍身体剧震,几乎是本能地俯身高呼:“陛下圣明!臣遵旨!”
这道口谕如同九天惊雷,再次炸响在刚刚恢复“正常”的未央宫上空,其带来的震撼,甚至不亚于方才光幕的诡异消失!
支持刘荣的老臣们如丧考妣,面无人色,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支持刘彻的官员,在短暂的惊愕后,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但随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缓冲的决断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所笼罩。
废与立,就在这光幕消散后的片刻之间,被皇帝以最霸道、最不容置疑的方式,一锤定音!
刘启不再理会下方众人的反应,他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多日的浊气尽数吐出,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宣室殿。
他的背影,在稀疏的星月光辉下,重新挺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羁绊后的、孤绝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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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以最快的速度,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传遍了未央宫的每一个角落。
北宫。
当负责宣旨的宦官用尖利而冰冷的声音读完“废为临江王,即日离京”的诏书时,蜷缩在角落的刘荣,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巨大绝望和某种诡异释然的表情。他望着那宣读诏书的宦官,又仿佛透过他,望着殿外那片光幕曾经存在过的夜空,嘴角扯动,发出了一声似哭似笑的、极其轻微的气音。
“终于……还是……如此……”
然后,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了。他瘫软下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任由两名面无表情的期门郎上前,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架起,拖向那未知的、注定灰暗的未来。
胶东王宫。
旨意到达时,刘彻正站在窗前,望着那片空荡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韩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殿下!陛下……陛下立您为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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