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红楼，红楼梦 第108章 呆雁

却说诸葛青这边，拿了那本《会真记》，本打算直接丢回怡红院了事。他抄了近路，穿过假山石洞，正琢磨着是扔在宝玉书房还是卧房外头更不易察觉，却不想抬眼就看见贾宝玉本人，正慌慌张张、东张西望地从另一边小径跑过来，嘴里还念念叨叨，显是在寻什么东西。

诸葛青一看他这模样，心下了然，定是在找这本“命根子”般的“邪书”了。他暗笑一声，趁宝玉视线不及，手腕一抖，将那本书轻巧地往宝玉前方的石子路上一抛。

宝玉正心急如焚，猛然看见失而复得的书就躺在地上，真是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多想怎会在此处，慌忙弯腰捡起，紧紧搂在怀里，如同捡回了魂魄一般，左右看看无人，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诸葛青隐在假山后看得分明，只觉好笑又可叹。打发了这桩事，他便转身往潇湘馆去。走到沁芳闸桥边，看着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水中自己的倒影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他忽的又迟疑地顿住了，在水边蹲下身，借着如镜的水面仔细照了照自己的模样，伸手将方才走得匆忙而略显凌乱的发梢理了理。

又下意识地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领袖口，还好，只有清爽气息和一丝极淡的、来自现代洗衣液的薰衣草香，并无汗味或其他不妥。

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继续走。离潇湘馆越近，脚步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心头竟莫名生出几分紧张来，手心也有些微微汗湿。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暗骂自己没出息：紧张个什么劲儿？你可是看着林妹妹从六岁小豆丁一点点长到现在这娉婷少女模样的，说是半个“老父亲”都不为过，怎的如今反倒忸怩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甩掉，重新收拾好平日里那副轻松自在的心情，这才迈步走进潇湘馆的院门。

刚进院子，便见一个身着水绿裙衫的俏丽少女从屋里出来，低着头，似乎正要离开。诸葛青本不甚在意，目光随意扫过，却猛地瞥见那少女眉心正中，生着一粒米粒大小、鲜艳夺目的胭脂痣！

他脚步霎时顿住，如同被钉在了原地。香菱！这定是香菱了！那个命运多舛、让人闻之心怜的女孩。

关于她，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慕雅女雅集苦吟诗”的执着与灵性。一个自幼被拐、受尽磨难、后来更是陷入泥淖的女子，竟能在诗歌的世界里找到心灵的栖息地与光芒，这份对美的追求与坚韧，如何不让人敬佩？

可一想到她最终的结局…诸葛青的心便沉沉地坠了下去。

他矗立原地，眉头微锁，默默思索着。这样一个美好的生命，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既定的悲剧吗？

自己既然知晓这一切，是否能为她做点什么？该如何帮一把？直接插手恐怕不行，需得寻个合适的契机…把薛蟠干掉不知道行不行…他脑中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

正想得出神，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猛地回神，循着感觉望去，只见黛玉不知何时已站在房门口，正倚着门框，一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那眼神，带着点探究，又带着点说不清的促狭。

诸葛青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立刻堆起笑容，走上前道：“妹妹站在这里看什么？我脸上有花不成？”

黛玉闻言，唇角弯弯，勾起一个极清极浅的弧度，声音慢悠悠的，带着点儿戏谑：“我瞧见一只呆雁，傻愣愣地杵在院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看得入了神。”

诸葛青一听“呆雁”二字，立刻想起这原是黛玉用来打趣宝玉的话，如今竟用到了自己身上，分明是在调侃自己方才盯着香菱背影发愣的窘态。

他心下尴尬，面上却不露，只顺着黛玉的目光往院外一指，故作自然地笑道：“方才出去那丫头，我看着面生，可是宝姑娘身边的香菱？”

黛玉见他转移话题，也不戳破，只将身子微微一侧，让开进门的路，自己却往屋里走，边走边轻飘飘地丢下一句：“青大哥不是能掐会算的么？连宝姐姐吃的什么药、用的什么方子都一清二楚，怎么倒来问我一个深闺女子？”语气里那点子酸意和揶揄，藏都藏不住。

说罢，人已进了内室。

诸葛青被她这话噎得一怔，连忙跟了进去，赔着笑脸道：“林妹妹！好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我那不是…”

他见黛玉背对着自己，坐在榻上，看似在整理案上的书卷，并不理他，心念急转，忽然压低了声音，正色道，“妹妹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提过的，那贾雨村判的那桩糊涂案？那个被拐子拐了、又被薛家抢去的女孩…”

黛玉整理书卷的手微微一顿，猛地转过身来，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了然：“难道…就是方才的…香菱？”

诸葛青沉重地点了点头。

黛玉慢慢坐回榻上，秀美的眉宇间笼上一层轻愁与怜悯，半晌，才幽幽叹道：“原来是她…那般一个眉目清秀、看着便觉灵慧的女孩儿，竟是这般身世…好好的清白女儿家，就这么…唉！”

她心中堵得难受，既为香菱的命运嗟叹，又感同身受到身为女子在这世道中的无力。

诸葛青在她身旁坐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香菱如今是薛家的人，黛玉一个客居的表小姐，确实半点忙也帮不上。他只能劝慰道：“妹妹也不必过于忧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一切…且随缘吧。”

黛玉知他说的也是实情，心中虽闷，却也只得点了点头，只是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

诸葛青见她仍是闷闷不乐，黛眉轻蹙，我见犹怜，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搜肠刮肚地讲些趣闻轶事，时而模仿书中人物，时而做出夸张表情，直逗得黛玉忍俊不禁，方才那点郁结渐渐散去，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