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的清晨,雾气还没散尽,“山海花田”就浸在一片清润的晨光里。残雪顺着田垄缓缓消融,汇成细弱的溪流,顺着泥土的纹路蜿蜒游走,把冻了一冬的土地泡得松软。踩在田埂上,鞋底会沾起一层湿润的泥,带着冻土苏醒的腥气,混着雪水的清冽,吸一口都觉得肺腑通透。枯草倒伏的缝隙里,早已藏不住春的消息——几株嫩得能掐出水的草芽顶破枯叶,怯生生地探着绿脑袋,还有零星的蒲公英芽,顶着毛茸茸的白尖,像是给褐色的田埂缀上了细碎的星子,悄悄宣告着寒冬的退场。
故事阁的院子里,天刚蒙蒙亮就热闹起来。乡亲们挎着竹篮,扛着磨得锃亮的锄头、铁锹,竹篮里除了水壶,还细心垫了棉布,裹着老水手精心挑选的新花籽。“今年的籽儿成色好!”老水手掀开棉布,里面的花籽分门别类装在油纸袋里,红的、黑的、浅黄的,颗颗饱满圆润,“虞美人、向日葵是老伙计了,今年我特意从镇上换回些格桑花籽,听说花色杂,花期长,到时候咱们花田就像打翻了染料缸,热热闹闹的才像样!”
人群里,谢怜穿了件素色的短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清瘦却结实的手腕,手里握着一把新磨的锄头,木柄被摩挲得光滑温润。花城就站在他身侧,墨色衣摆束得利落,手里的铁锹沉甸甸的,却被他握得稳当,目光始终落在谢怜身上,带着藏不住的温柔。小海娃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小铲子,红扑扑的脸蛋上沾了点泥星子,额前的碎发被晨露打湿,贴在皮肤上。最惹眼的是墨尾,它那条蓬松的大尾巴上,还系着去年开耕时的小红绸,随着脚步甩来甩去,时不时用鼻子蹭蹭谢怜的手背,像是在催促着出发。
“开耕啦!”老水手率先举起锄头,红绸在晨光里翻飞,“去年的秸秆都沤了一冬,今天先翻进土里当底肥,把地整细了再下籽。春汛前这几天都是好天气,得让种子早点扎根发芽!”话音刚落,他便迈步走向花田,身后的乡亲们跟着响应,脚步声、农具碰撞声,混着墨尾的轻吠,在晨雾里织成了热闹的乐章。
走进花田,湿润的泥土气息愈发浓郁。老水手站定在田垄最前端,高高扬起锄头,再重重落下,“咚”的一声,锄头深深扎进土里,带着冰碴的泥土被翻卷起来,露出底下深褐色的熟土,混着枯草的香气扑面而来。“大家记着,行距要留够,花籽不能挤着,不然都抢养分,长不旺!”他一边示范着把土块敲碎,一边高声叮嘱,“虞美人的籽小得像细沙,浅撒就行,盖一层薄土就够;向日葵的籽沉,得挖个小坑,埋深些,浇点水再覆土,不然发不了芽!”
谢怜和花城挨着一片田垄忙活起来。谢怜拿起油纸袋,指尖捻起一撮虞美人籽,手腕轻轻一抖,细小的花籽便均匀地落在翻好的土面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种子。花城则拿着小铲子,顺着花籽撒过的痕迹,细细地覆上一层薄土,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把种子压得太深,又能护住它们不被风吹走。两人配合得默契,阳光渐渐升高,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松软的土地上,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
小海娃学着他们的样子,蹲在田埂边种格桑花。他小手抓一把花籽,慢慢撒在土里,可力道没掌握好,有的地方堆得密,有的地方又空着,却依旧学得一丝不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谢怜哥哥!你看我种的!”他直起身,指着自己的“成果”,眼睛亮晶晶的,“明年这些格桑花肯定能开得比向日葵还高,颜色比虞美人还艳!”
墨尾也没闲着,它蹲在谢怜脚边,鼻子嗅来嗅去,一旦发现散落的花籽,就用湿乎乎的鼻尖轻轻推到谢怜面前,像是在帮忙捡拾。可有时候兴致来了,它会突然用爪子扒拉泥土,把刚撒好的花籽埋起来,还得意地摇着尾巴,惹得旁边的乡亲们哈哈大笑。小海娃见状,赶紧抓了一把没种的花籽放在它面前,佯装严肃地说:“墨尾别捣乱!这些花籽要乖乖待在土里,才能发芽开花哦!”墨尾像是听懂了,用脑袋蹭了蹭小海娃的手心,然后乖乖地蹲在一旁,只敢用眼睛盯着花田,不再乱动乱扒。
不知不觉,太阳升到了头顶,雾气早已散去,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浑身都舒坦。绣娘带着几个姑娘提着食盒走来,竹篮上盖着蓝印花布,远远就传来小米粥的清香。“大家快歇会儿,喝口粥暖暖身子!”绣娘把食盒放在田埂上,掀开盖子,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冒着白烟,旁边还有一摞金黄的葱油饼,“这小米是去年新收的,熬得糯糯的;葱油饼用的是新磨的面粉,葱也是咱们菜园里刚割的,香着呢!”
乡亲们纷纷放下农具,围坐在田埂上歇息。小海娃接过绣娘递来的葱油饼,咬了一大口,“咔嚓”一声,酥脆的外皮掉了一地渣,咸香的葱花味在嘴里散开。“好吃!太好吃了!”他含糊不清地喊着,又咬了一大口,嘴角沾了饼屑也浑然不觉,“比去年的还香,绣娘阿姨,你是不是放了什么秘方呀?”绣娘被他逗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哪有什么秘方,是今年的面粉好,日子也越过越有滋味呀!”
老水手坐在一旁,喝着小米粥,看着眼前翻耕得整整齐齐的土地,脸上满是欣慰。“今年的开耕顺顺当当,”他抹了把嘴角,笑着说,“过两天再浇一次透水,等春雨一落,种子就该冒芽了。到了夏天,咱们这花田就成了花海,红的虞美人、黄的向日葵、粉的白的格桑花,热热闹闹的。到时候办赏花宴,再请镇上的戏班子来唱两段,肯定比去年更热闹!”乡亲们听了,都跟着附和,笑声在花田里久久回荡。
午后的阳光更暖了,歇够了的乡亲们又投入到忙碌中。有人拿着耙子,把翻好的土地耙得细细碎碎,没有一点土块;有人提着水桶,沿着田垄慢慢浇水,清水顺着泥土的缝隙渗下去,滋润着埋在土里的种子;还有人拿出提前做好的小木牌,在田埂边插好,木牌上用墨笔写着花的品种,字迹工整清晰。文书捧着一张花田分布图,蹲在田埂上核对位置,时不时和大家商量:“这边划给虞美人,那边种向日葵,田埂边和沟渠旁都种上格桑花,既能观赏,还能固土。等开花的时候,颜色层次分明,肯定能吸引更多人来咱们山海花田游玩!”
小海娃和几个小伙伴围着小木牌忙活,他们从兜里掏出彩色的石子和颜料,在木牌上画起了小花。有的画圆圆的向日葵,有的画层层叠叠的虞美人,还有的画星星点点的格桑花,虽然画得歪歪扭扭,颜色也涂得不均匀,却满是童真童趣。“谢怜哥哥!你快看我们画的木牌!”小海娃举着一个画满格桑花的木牌跑过来,献宝似的递到谢怜面前,“明年花开了,大家一看木牌上的画,就知道这是什么花了!”谢怜接过木牌,细细看着上面稚拙的笔触,笑着点头:“真好看!等明年花开了,咱们再在木牌上挂个小小的红灯笼,晚上灯笼亮起来,照着花田,肯定更美!”
傍晚时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余晖洒在花田上,翻耕好的土地泛着温润的光泽。开耕的活儿基本完成了,乡亲们扛着农具,提着空了的食盒,说说笑笑地往回走。虽然每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衣衫也沾了泥土,脸上却都挂着满足的笑容,眼里满是对丰收的期待。小海娃走在最后,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画着向日葵的小木牌,他说要把木牌插在自己种的格桑花旁边,陪着花籽一起发芽、长大。
回到故事阁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谢怜走进书房,拿出那本厚厚的四季花事册,翻开新的一页,用毛笔写下“正月初十,山海花田开耕”,又从油纸袋里取出一颗格桑花籽,小心翼翼地贴在纸页上,作为今日开耕的纪念。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墨香,和窗外飘来的泥土气息交织在一起,格外清雅。
花城则去了厨房,从菜窖里拿出刚储存的萝卜和白菜,洗净切块,又切了些腊肉,放在锅里慢慢炖煮。不一会儿,鲜美的蔬菜汤香气就弥漫了整个屋子,暖融融的,驱散了一身的疲惫。他盛了两碗汤,端到窗边的桌案上,一碗递给谢怜,自己则坐在对面,看着他小口喝汤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
两人坐在窗边,手里捧着温热的蔬菜汤,望着窗外渐渐被夜色笼罩的花田。远处传来几声蛙鸣,混着海浪轻轻拍打礁石的声音,像是大自然奏响的安眠曲。“三郎,”谢怜放下汤碗,轻声说,“看着这片翻耕好的土地,闻着泥土的香气,心里就满是踏实的希望。”
花城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带着温热的暖意,“这是新岁的开始,也是咱们花田的新希望。”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以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一起开耕、播种、浇水、收获,看着虞美人染红田垄,向日葵朝着太阳,格桑花铺满田埂。和乡亲们一起,把日子过得像这花田一样,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谢怜望着他,眼里映着窗外的月色,满是笑意。月光如水,洒在花田上,翻耕好的土地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是撒了一层碎银。泥土里,那些沉睡的花籽正吸饱水分,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而他身边的人,和这片土地上的乡亲们,也正怀着满心的期待,在新岁的晨光里,播种下一年的美好与希望。岁月悠长,未来可期,最动人的幸福,莫过于与重要的人一起,在这片热爱的土地上,把每个季节的努力,都酿成岁月里的甜,让新岁的花田,绽放出一年更比一年绚烂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