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行出山区,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袤的平原在晨光下延伸至天际。田畴阡陌,庄稼茂盛,空气中飘荡着谷物成熟的芬芳。犟爷的鼻子在风里细细分辨,那股诱人的复杂香气越发清晰——那是至少七八种不同的米、豆、杂粮混合着红枣、莲子、桂圆等干果,在文火慢熬中交融出的温润甜香,其间还隐约透出淡淡的草药清香,像是茯苓,又似黄芪。
“这味道醇厚绵长,火候拿捏得极好,至少熬了四五个时辰。”林辰也不由赞叹,“前面定有熬粥的高手。”
顺着官道前行不久,一座被农田环绕的大镇出现在眼前。镇口石碑上刻着“百粥镇”三个古朴大字,镇内青石板路干净整洁,两旁店铺林立,但最多的还是各种粥铺。有的招牌写着“养生药粥”,有的挂着“海鲜砂锅粥”,还有“八宝甜粥”、“菜肉咸粥”等等,几乎每走几步就有一家,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粥品交织的香气。
犟爷循着最初闻到的那股最醇厚、层次最丰富的香气,径直来到镇中心最大的一家粥铺前。铺面开阔,门楣上悬着黑底金字的“温记粥坊”匾额,门口一口半人高的紫铜大粥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扑鼻。几个伙计忙而不乱地为排队的客人盛粥。
然而,与这热闹景象不协调的是,粥铺斜对面一家规模小些、挂着“柳家粥铺”招牌的店前,一个清瘦的中年文士正对着温记粥坊指指点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排队的人群中:
“……米未开花,豆芯尚硬,火候差矣!也敢称‘粥王’?”
温记粥坊里,一个围着白布围裙、面色红润的微胖老者闻言,手持长勺大步走了出来,声如洪钟:“柳文清!你少在那阴阳怪气!我温老六熬了一辈子粥,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有本事,下月‘腊八粥王赛’上见真章!”
“温老六,你那套粗豪功夫,也就糊弄糊弄外行。”柳文清摇着头,一脸不屑,“熬粥之道,在于细腻调和,文武火交替,心静则粥润。你那般大火猛煮,徒有其表,内里早就失了米魂豆魄!”
“放屁!”温老六气得胡子直翘,“粥要的就是那股稠滑滚烫的劲儿!你那种温吞水似的熬法,熬到明年也出不来真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排队的人群见怪不怪,有的摇头,有的偷笑,显然这场面不是头一回。
犟爷可不管他们吵架,它的注意力全在那口紫铜大锅上。它凑到近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粥香浓郁,米粒看来也已酥烂,但正如那柳文清隐约指出的,犟爷超凡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燥气”——那是某种谷物因火候稍过或受热不均而产生的、几乎无法尝出却能影响整体圆润口感的气息。
它抬起头,看看气呼呼的温老六,又看看一脸刻薄的柳文清,歪了歪脑袋。
林辰上前,对两位掌柜拱了拱手:“二位掌柜,在下路过,被粥香吸引而来。见二位争执,冒昧问一句,何为‘粥王赛’?”
温老六见林辰气度不凡,压下火气,解释道:“这位小哥有所不知。咱们百粥镇以粥闻名,每年腊月初八举办‘粥王赛’,全镇乃至外地的粥铺都可参加,由镇上宿老和特邀的食客品评,夺魁者可得‘粥王’金匾,还能主持来年镇上的‘施粥善会’,那是天大的荣耀和福报。我和这柳酸丁,争了快十年了!”
柳文清冷哼一声:“荣耀福报倒在其次,只怕有些人德不配位,糟蹋了‘粥王’名头,也污了施粥善行的本意。”
眼看又要吵起来,犟爷忽然打了个响鼻,走到温记那口大锅前,用鼻子示意锅里的粥,又抬起蹄子,做了个“小火慢扇”的动作。
温老六一愣:“这驴子……是说我的火太大了?”
柳文清也怔了怔,仔细看了看犟爷,又瞥了眼那锅粥,难得地没有立刻反驳。
犟爷又走到柳家粥铺门口——那里也摆着一口小些的砂锅,粥香清雅,但似乎又过于清淡,缺了那股温记粥的浓厚饱满。犟爷同样示意,然后做了个“添把柴”的动作。
这下连柳文清也愣住了。
林辰笑道:“我这伙伴对食物气息颇为敏感。它似乎在说,温掌柜的粥火候稍猛,柳掌柜的粥则略欠丰腴。若能取长补短,或许更佳。”
温老六和柳文清对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百年粥镇,温柳两家世代都是竞争对手,观念技法截然不同,要他们互相学习,谈何容易。
犟爷也不着急,它被温老六热情地请进店,尝了一碗招牌的“十全养生粥”。粥体稠滑,用料扎实,入口温润,各种谷豆的香味层层化开,确属上品。但它心中那点关于火候的疑虑仍在。
柳文清大概是为了赌气,也命人盛了一碗他家的“荷香百合粥”送来。这粥色如白玉,米粒晶莹,透着荷叶与百合的清香,口感清爽细腻,别有一番风味,只是正如犟爷所感,略显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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