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察结束后的那个傍晚,龙峰钢厂招待所的餐厅里,周启明与厂领导的工作晚餐气氛热烈而务实。赵江河作为随行人员,安静地坐在一旁,心思却有些飘忽。白天与林晓薇的意外重逢,以及她那充满悔恨和窘迫的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心头,并不疼痛,却无法忽视。
晚餐结束后,周启明回房间休息,准备次日一早返回省城。赵江河以“想再看看厂区夜景,找找过去的回忆”为由,婉拒了厂办人员安排的后续活动,独自一人走出了招待所。
龙峰市的夜晚,空气依旧带着淡淡的工业气息。他沿着记忆中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当年他和林晓薇常去的那家位于厂区边缘、味道地道但环境简陋的“老五烧烤”附近。烧烤摊的烟火气依旧,人声嘈杂。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摊位的角落——林晓薇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小桌旁,桌上放着两瓶啤酒和几串烤好的肉串,她正低着头,默默地吃着,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赵江河的脚步顿住了。他看到她抬手叫老板又加了一瓶酒,然后仰头灌了一大口,动作带着一种借酒浇愁的决绝。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
“一个人喝酒?”
林晓薇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瞬间闪过惊慌、窘迫,随即又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凄然取代。“赵……赵科长?你怎么……还没走?”
“随便走走。”赵江河在她对面的塑料凳子上坐下,对老板说:“再加副碗筷,再来几瓶啤酒。”
林晓薇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赵江河没有看她,自顾自地打开一瓶新上的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林晓薇见底的杯子满上。
“陪我喝点吧,”他举起杯,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算是……告别。”
“告别……”林晓薇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圈瞬间红了。她猛地端起杯子,和赵江河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刺激得她咳嗽起来,眼泪也呛了出来。
酒局就在这种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开始了。起初,两人都只是默默地喝酒,吃几口已经有些凉了的烤串。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们隔绝,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充满往事和伤感的孤岛。
几杯酒下肚,林晓薇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酒精模糊了界限,也释放了她压抑已久的情绪。
“江河……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跟你说这些……可是,我心里憋得难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迷离,“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当年要不是我鬼迷心窍,嫌你‘清高’,跟着刘斌……现在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和刘斌在一起后的日子。刘斌家后来确实出了事,风光不再,对她也不再上心,外面还有了别的女人。她最终什么也没得到,还落得个不好的名声,想调离车间也找不到门路,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轰鸣的机器旁消耗着青春和希望。
“我现在才知道,你当年说的对……清高是不能当饭吃,但没有底线,连做人的滋味都没了……”她伏在桌子上,肩膀微微抽动,“我看着你现在……这么好,这么有出息……我心里就像刀割一样……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赵江河默默地听着,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冰凉的啤酒滑入喉咙,却仿佛点燃了胸中的一团火。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明媚动人、如今却被生活磨去了所有光彩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旧情复燃的冲动,只有一种深沉的、物是人非的悲凉和同情。毕竟,这是他爱过的第一个女人,曾占据了他八年青春岁月里最柔软的部分。
“都过去了,晓薇。”他叹了口气,声音因为酒精而有些沙哑,“人总要向前看。”
“向前看?我还能怎么看?”林晓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甘和绝望的希冀,“江河,我们……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了,我不求别的,哪怕……哪怕只是偶尔能看看你也好……”
这话已经近乎乞求了。赵江河的心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鼻尖。他避开她灼热而卑微的目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精带来的眩晕感更重了。
“回不去了。”他放下酒杯,声音低沉而坚决,像是在告诉自己,也像是在斩断她最后的幻想,“我们都变了,路也不同了。我有我的责任,有我要走的路。”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压抑了太久,林晓薇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他:“江河!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今天不会来找我,不会陪我喝酒!你恨我吗?你骂我啊!打我啊!别这样不理我……”
她的触碰让赵江河身体一僵,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窜遍全身。醉眼朦胧中,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与记忆中那个娇俏明媚的少女影像重叠又分开。理智在告诫他推开,但酒精和内心深处那点未曾完全消散的、对青春往事的怅惘,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一时竟没有立刻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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