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还是家里包的好吃。面皮筋道,羊肉馅肥瘦适中,混着大葱和姜末的辛香,一口咬下去,汤汁滚烫,熨帖着胃,也暂时驱散了头脑中那些纷繁的思绪。母亲看着赵江河连吃两碗,脸上是满足的笑。顾曼坐在一旁,小口喝着汤,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除了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那平静表面下的紧绷,瞒不过她的眼睛。
饭后,赵江河主动收拾碗筷,岳母抢不过,只好由他。在水流冲刷碗碟的哗哗声中,他的思绪却难以平静。白天那些关于人事、关于项目、关于规则的思虑退去后,一个更深层、也更私人化的问题,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宁静厨房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次提升,太快了。
从主持工作的副总,到党委副书记、总经理,兼任核心平台董事长。这不仅仅是前进了一两步,几乎是跨越了一个通常需要数年甚至更长时间沉淀的台阶。尤其在论资排辈观念依然浓厚的国企体系内,这无疑是“破格”,是“火箭式”。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努力与付出。北江智装上市一役,其中的艰辛、风险、博弈,桩桩件件,他都挺过来了,成绩有目共睹。但这,真的足以支撑如此迅猛的跃升吗?体制内,能力与成绩固然重要,但时机、位置、尤其是……“上面”是否有人愿意为你说话、为你铺路,往往是更关键,也更微妙的变量。
常务副省长陈延峰的亲自召见与赏识,是直接的推力。但陈省长日理万机,为何会对他一个副厅级企业干部投以如此具体的关注?仅仅因为一个成功的上市案例?省里成功的案例并非独此一家。
思绪如藤蔓般延伸,不可避免地缠绕到一个名字上:周正明。
这位严肃、刚直、手握纪检利剑的集团纪委书记。在他与韩鹏的多次交锋中,周正明虽然从未明确站队,但其原则至上的作风,无形中是对他“规范”路线的支持,尤其是那次在党委会上对职工持股会问题的表态,以及后来推荐司机马建军,都传递出某种默契。周正明是省纪委系统出来的干部,虽然到企业任职,但其在省里政法、纪检条线的人脉与影响力,绝非寻常。更重要的是,周正明与陈延峰副省长……是否存在某种工作上的交集,乃至更深的认同?
赵江河想起,当初智装上市最胶着时,周正明曾私下提醒他注意与监管沟通的“合规渠道”。这种提醒,超越了普通同事关系。还有,在最终任命公示前那段看似“常规”的补充考察,组织部的同志谈话时,对他在“廉洁自律”和“坚持原则”方面的询问格外细致,这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所有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可能:周正明在背后,以他特有的方式和渠道,为他赵江河做了某种“背书”或“推介”。 不是直接的请托,更可能是基于对他能力、作风的认可,在适当的场合,向能够影响决策的人,客观甚至略带欣赏地陈述了“北江工投有个年轻干部叫赵江河,做事很规矩,也很有担当”这样的事实。
这种“运作”,无声无息,不着痕迹,却往往比任何明面上的助力都更有分量。因为它基于事实,契合更高层对干部“忠诚、干净、担当”的期待。
想明白这一点,赵江河没有感到多少“攀上关系”的窃喜,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脚下仿佛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一层透明却异常寒冷的薄冰。
这冰面之下,是深不可测的暗流。周正明的认可与支持,是一种强大的助力,但也是一种无形的羁绊和期待。它意味着,他赵江河未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符合“规矩”与“原则”,绝不能行差踏错,绝不能辜负这份基于“干净”和“担当”的信任。否则,不仅自己会坠入冰窟,可能还会牵连到那位惜才、正直的老领导。
同时,这也将他置于一个更微妙的境地。刘建业董事长会如何看他?会不会认为他是“上面”有人,甚至可能是某种“钦点”?韩鹏、孙莉等人,一旦窥知或猜度到这层若有若无的关系,又会作何反应?是更加忌惮,还是可能变换策略,甚至试图离间?
这不再是单纯的业务竞争或理念分歧,而是更深层次的信任博弈和站队风险。
他将最后一个洗净的碗放进沥水架,用毛巾擦了擦手。心中那口因快速晋升而难免产生的、微小的志得意满的气,被彻底戳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感激、警醒与沉重责任的清明。
他必须沉淀。不是停下来,而是将步子迈得更稳,将目光放得更远,将心沉得更深。成绩属于过去,新的岗位意味着新的考场,而考官的目光,可能来自四面八方,标准也更为严苛。
走出厨房,顾曼正靠在沙发上看书,温暖的灯光洒在她身上。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顾曼放下书,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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