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的安宁余韵,像冬日里一杯捧在手心的热茶,暖意能持续很久。接下来的两周,赵江河的生活节奏似乎真的慢了下来,或者说,是进入了一种新的、更从容的轨道。
新房的手续彻底办完,两套门对门的房子正式归于他和顾曼名下。他们没有急于装修,打算过了年,开春后再慢慢筹划。卖掉的旧房交接也顺利完成,看着住了多年的老屋一点点被清空,最后交钥匙给新业主时,赵江河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资金交割清晰,账目干净,所有流程都经得起查验。
那辆黑色帕萨特也渐渐融入了日常,不再像刚提回来时那样引人注目。同事们似乎也习惯了赵主任换了辆“二手”但体面的座驾,偶尔调侃两句,便不再多提。赵江河自己开车时,也终于不再有最初那种“被标识”的异样感,开始享受它带来的平稳和便利。
工作上,重机集团的混改进入平稳整合期,赵江河肩上的直接压力减轻不少。他依然忙碌,但多是常规性的协调、汇报和调研,不再有那种迫在眉睫、需要破釜沉舟的决断时刻。他甚至有时间重新捡起一些更基础的政策研究工作,翻阅那些因之前忙乱而积压的专业期刊和前沿报告。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遂,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
十二月初,北江落了今冬第一场像样的雪。不是那种敷衍的雪粒,而是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清晨推窗,世界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树枝,淹没了所有杂乱的颜色和声音,天地间一片纯净的肃穆。
赵江河开车送顾曼去出版社,雪地胎轧在压实的新雪上,发出特有的咯吱声,车内温暖如春。电台里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顾曼望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街景,忽然轻声说:“像一幅水墨画,把什么都遮住了,好的坏的,热闹的冷清的,都一个样了。”
赵江河心中微动。是啊,大雪掩盖了一切痕迹,无论是车辙、脚印,还是更深的沟壑与不平。表面看去,只有一片洁白无瑕的平整。这像极了某种他渴望却深知不可能长久的状态——所有复杂的过去、焦虑的现在、不确定的未来,都被暂时“覆盖”,只留下眼前这一刻的安宁与纯粹。
但他知道,雪终会化,被掩盖的一切,终究会再次显露。甚至有些东西,在雪的覆盖下,反而可能酝酿得更加深沉。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赵江河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内线电话响起。是委里(省国资委)办公室通知,下周一上午,委党组将听取关于今年以来重点国企改革项目(含重机集团混改)的阶段性总结汇报,要求相关处室负责人参加并准备发言。
这是例行的年度工作总结的一部分,本在意料之中。赵江河应下,开始梳理材料。然而,临近下班时,秘书小孙又敲门进来,神色略带一丝犹豫。
“主任,还有件事……委里刚又补充通知,说到时候,省纪委监委驻委纪检监察组的同志可能也会列席会议,主要是了解改革过程中的廉政风险防控情况。”
赵江河翻阅文件的手停了下来。纪检监察组列席?这在以往的工作总结会上并不常见,虽然从程序上说完全合理,但在这个时间点,结合之前的一系列“微风”,难免让人多想。
“知道了。”赵江河面色如常,“按要求准备材料就行,实事求是。”
小孙点点头出去了。赵江河却对着电脑屏幕,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纪检监察组……他们想了解什么?是泛泛的流程监督,还是针对某个具体项目、甚至具体人的“关注”?重机集团混改涉及巨额资产和复杂利益调整,自然是重点。他作为具体协调人,必然是重点中的重点。
他回顾了整个流程。每一步决策都有会议纪要,每一次与企业的接触都有记录或有多人在场,资产评估引入了第三方独立机构,战略投资者遴选公开透明……从程序上,他自信没有瑕疵。个人方面,除了那笔已经报备、完全合规的股票投资收益,以及由此转化的、同样合理解释的车辆和房产改善,他没有任何其他需要隐瞒的事项。
但程序无瑕疵,个人事项清晰,就能确保绝对安全吗?赵江河想起了王主任那句“太沉稳”,想起了高广林关于“意外之财引人联想”的提醒。有时候,安全与否,不仅仅取决于事实本身,还取决于别人如何看待这些事实,以及如何将不同的“事实”碎片拼凑成一个叙事。
他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无谓的揣测。该做的准备做好,该坚持的原则守住,问心无愧即可。
周末,他加班完善汇报材料,力求数据准确、逻辑清晰、重点突出,既讲成绩,也不回避遇到的困难和下一步的风险挑战。顾曼知道他忙,没有打扰,只是晚上给他送了一碗冰糖炖雪梨,润润因暖气而干燥的喉咙。
周一上午,汇报会准时开始。小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委领导、相关处室负责人、还有两位赵江河不太熟悉的、来自纪检监察组的同志,坐在后排靠边的位置,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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