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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阅读 > 其他 > 哑巴姐姐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 第4章 归乡的观察者(十)

调整方法后的第一天,王蓉起了个大早。

她没有带笔记本,没有带录音笔,只揣了一支笔和几张便签纸在口袋里。像母亲说的那样,她要去跟着她们的节奏走。

第一站是春梅家。到的时候,春梅已经在院子里剥玉米了。晨光熹微,露水还挂在玉米须上,春梅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红。

春梅姐,我来帮你。王蓉在她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很自然地拿起一穗玉米。

春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大学生还干这活?

我也是村里长大的。王蓉开始剥,动作有些生疏,但节奏很快找回来了——这是肌肉记忆,是这片土地教给她的身体语言。

最初的十几分钟,两人只是埋头剥玉米。玉米粒掉进盆里,发出清脆密集的声响,像雨点。王蓉不着急问问题,她在等,等春梅习惯她的存在,等谈话自然发生。

你婆婆……挺严格的。王蓉先找了个安全的话题。

春梅手上的动作没停:嗯,老一辈都这样。觉得媳妇就该勤快。

你一天要干多少活?

早上五点半起,做饭,喂鸡,送孩子上学。回来下地,中午做饭,下午接着下地,晚上做饭、洗碗、洗衣服、检查孩子作业。春梅说得很平淡,像在背诵课文,要是婆婆吩咐别的,比如今天剥玉米,就得抽空干。

王蓉在心里快速计算:从早上五点半到晚上九点,超过十五个小时的劳作。这还不包括夜里的哺乳(春梅的小儿子才一岁多),不包括应对婆婆的挑剔,不包括孩子生病时的焦心。

最累的是什么时候?

春梅的手顿了顿。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显然触动了她。最累啊……是孩子同时哭的时候。大的写作业不会,哭;小的要喝奶,哭;婆婆在屋里喊‘饭怎么还没好,我站在灶台前,突然就想,我也好想哭啊。

她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沉甸甸地掉进王蓉心里。便签纸在口袋里,但她没有拿出来记——有些话,不需要记在纸上,会刻在心里。

剥完玉米,春梅要去灶间烧水。王蓉跟着进去,很自然地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两人的脸,一明一暗。

春梅姐,你有没有……想为自己做点啥的时候?王蓉看着跳动的火焰,轻声问。

春梅往锅里舀水的手停在半空。良久,她说:去年赶集,看见一条红围巾,毛线的,可好看了。我想买,摸了摸口袋,钱不够——钱要留着给孩子交学费。后来再去,围巾没了。

她笑了笑,那笑容在火光里有些凄楚:一条围巾,十五块钱。我算了三天,还是没舍得。

王蓉的鼻子猛地一酸。她赶紧低下头,假装被烟呛了眼睛。

离开春梅家时,太阳已经升高了。王蓉在村口的杨树下停下,掏出便签纸,用颤抖的手快速记下几个关键词:15小时劳作想哭但不能哭15元的红围巾。字迹潦草,像她此刻凌乱的心情。

第二站是秀英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孩子哇哇的哭声。秀英正抱着小女儿在屋里来回走,大女儿拽着她的衣角也在哭:妈,我肚子疼……

秀英姐,我来抱会儿。王蓉接过孩子。孩子很轻,在她怀里抽噎着,小脸烧得通红。

秀英腾出手来,赶紧给大女儿倒热水,找药,嘴里不停地哄:不哭不哭,妈妈在,妈妈在……声音已经沙哑。

王蓉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孩子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烫得吓人。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姐姐也是这样抱着她,整夜不睡。

等两个孩子都稍微平静些,秀英瘫坐在椅子上,眼圈乌黑。昨晚几乎没睡,小的发烧,大的闹肚子。他爸在外地,电话也打不通……她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泪。

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太难了。王蓉说。

难也得带啊。秀英苦笑,村里都这样。男人出去挣钱,女人在家撑起一片天。说得轻巧,这片天……有时候真觉得要塌了。

她指了指墙上贴着的奖状——那是大女儿去年得的三好学生。我就指着这个撑着呢。想着把俩孩子拉扯大,培养成才,我这辈子就值了。

那你自己呢?王蓉问,你自己的值了是什么?

秀英愣住了。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她的思考范围。她看着墙上的奖状,看了很久,才说:我?我没想过……孩子好,我就好。

离开秀英家时,王蓉在便签纸上写:一人撑起的天孩子好我就好没想过自己。写完后,她把便签纸折得很小,塞进兜里,像藏起一个沉重的秘密。

下午,她去找红霞。红霞正准备去县城,穿着一条崭新的牛仔裤,头发仔细地扎成马尾。

红霞姐,县城好玩吗?王蓉帮她扶着自行车。

比村里强。红霞的语气有些傲,有商场,有电影院,有咖啡厅。我在那边打工时,周末就跟姐妹逛街,喝奶茶,看电影。

那为什么回来了?

红霞的笑容淡了。我妈病了,需要人照顾。我爸说闺女就该回来伺候。我就回来了。

她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其实我也不想一直待村里。你看春梅姐、秀英姐,过的那是啥日子?我不想变成那样。可我妈说女人总要嫁人的,给我张罗相亲,见的都是村里的……

她没有说完,但王蓉听懂了。红霞站在门槛上,一只脚在村里,一只脚想跨出去,但被无形的力量拽着。

你还想出去吗?

想啊。红霞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黯淡,可我妈怎么办?嫁人后更出不去了。有时候想,女人这一辈子,怎么就这么多牵绊。

她骑上自行车,朝王蓉挥挥手:我走了,晚上回来给你带县城的小吃!

王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村路尽头。在便签纸上写下:站在门槛上的女人千万不想变成那样。

傍晚,她去了赵奶奶家。老人还在晒太阳,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王蓉在她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没有叫醒她。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长一短。风很轻,吹得杨树叶沙沙响。

赵奶奶,王蓉轻声说,您这辈子,最惦记啥?

老人没睁眼,但嘴唇动了动:惦记……我老头子。走得太早了,留我一个人。

您想他吗?

想啊。老人睁开眼,浑浊的眼睛望着远方,想他给我编的竹蜻蜓,想他冬天给我焐脚,想他说的那句下辈子还娶你。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梦话:他走了三十年,我念叨了三十年。村里人都说我魔怔了。可我不念叨他,还能念叨啥?孩子都在外地,一年回来一次,说不上几句话。就这个念叨,陪着我。

王蓉静静地听着。没有记笔记,只是听。有些话,不是用来分析的,是用来感受的。

夕阳完全沉下去了。王蓉起身回家。路上,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便签纸。薄薄的几张纸,却沉得她几乎拿不住。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摊开田野笔记本,却久久无法下笔。

脑子里全是今天听到的声音:

春梅说我也想哭啊时的哽咽。

秀英说这片天要塌了时的疲惫。

红霞说不想变成那样时的挣扎。

赵奶奶说就这个念叨陪着我时的苍凉。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种沉重的、几乎要把她压垮的嗡鸣。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和周文都劝她别被这些事绊住了脚——因为这些事太重了,重得一个人根本扛不起。

但她已经扛了。不是用肩膀,是用耳朵,用心。那些女人的苦,通过倾听,流进了她的身体,变成了她的重量。

她打开行李箱,从最底层翻出那本《沉默的春天》。翻到折角的一页,上面有她用红笔划出的一段话:

倾听是一种伦理行为。当我们认真倾听他人的痛苦时,我们不仅在收集信息,更在承担一种责任——对那痛苦保持忠诚,不回避,不简化,不遗忘。

她盯着这段话,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在田野笔记本上开始写。这次不是分析,不是理论,而是一种近乎忏悔的记录:

第十天,跟随她们的节奏。收获的不是数据,是生命的重量。

春梅的15元红围巾:女**望在生存压力下的压缩与湮灭。

秀英的孩子好我就好:母职对女性主体性的彻底吞噬。

红霞的牵绊:新一代女性的挣扎与传统力量的拉扯。

赵奶奶的念叨:老年女性在孤独中与记忆共存的生存策略。

我的感受:沉重。不是学术的沉重,是生命的沉重。这些女人的苦,通过倾听进入我的身体,我成了她们痛苦的容器。容器会满,会裂,需要学习如何承载而不被压垮。

研究的意义在此刻变得具体:我不是在研究农村女性,我是在记住春梅、秀英、红霞、赵奶奶。记住她们具体的苦,具体的挣扎,具体的、被宏大叙事淹没的微小人生。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窗外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

她从书桌上拿起那个碎布土袋,握在手里。土是干燥的,温热的,像还在呼吸。

她忽然明白了这袋土的真正意义:它不仅是乡愁,不仅是根源,更是一种提醒——提醒她所研究的,不是抽象的概念,是这片具体的土上,具体的人,具体的生与死,具体的笑与泪。

而她的研究,就像用手捧起一捧土。土会从指缝漏掉,会弄脏手,会沉得让人想放下。但不能放。因为这一捧土里,有春梅冻红的手指,有秀英熬黑的眼圈,有红霞挣扎的眼神,有赵奶奶三十年的念叨。

她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她至少可以记住,可以讲述,可以不让这些土里的生命,完全无声地回归尘土。

夜很深了。王蓉把土袋放回桌上,关上台灯。

在黑暗中,她仿佛看见那些女人:春梅在灶台前忙碌,秀英抱着生病的孩子,红霞对着镜子化妆,赵奶奶望着远方念叨。

她们在各自的生活里挣扎,不知道有一个女孩在昏暗的房间里,因为听见了她们的苦,而夜不能寐。

但也许,不知道更好。因为知道有人为自己的苦而失眠,本身也是一种负担。

王蓉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明天,她还会继续倾听,继续记录,继续在这片沉重的土地上,做一个笨拙但忠诚的记录者。

哪怕这记录改变不了土地本身。

但至少,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上,多了一个认真倾听、并试图记住那些沉默的声音的人。

而这,也许就是她现在唯一能做、也最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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