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静默时 第16章 母亲的馈赠

隔离室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来自外星造物的瑰丽光柱如同一个神圣的结界，将水晶茧与外界彻底隔绝。光流中，无数微小的火星符号如萤火虫般生灭飞舞，发出细微的、仿佛来自远古的低语。而光柱中央，那由纯粹光芒构成的苏夏幻影，是如此的真实，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虚幻感——她的轮廓边缘微微模糊，散发着柔和的能量辉光，眼神中充满了顾临记忆中熟悉的温柔，但那温柔深处，却沉淀着一种跨越了生死的、近乎神性的决绝。

顾临僵立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在血管中凝固。是幻觉？是外星生物的欺骗？还是……

“苏……夏？”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光之幻影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顾临身上，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爱恋，有歉意，有无法言说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交付重任的决然。她的嘴唇并未翕动，但一个带着微弱电子杂音、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直接回荡在顾临的脑海，也仿佛回荡在整个光柱笼罩的空间：

“阿临……这不是我。不是你所爱的、那个会为你泡咖啡、会陪心心画画的苏夏。”

声音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的沧桑。

“这只是我……留在量子网络深处的一段‘信息备份’，一份‘情感印记’。是‘彼岸计划’的副产品，是我利用谐振器……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强行剥离并上传的……最后的数据碎片。”

顾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信息备份……情感印记……所以，这真的不是复活，只是……一段高度逼真的录音？一个拥有苏夏部分记忆和情感的AI？

“我被激活，是因为‘它们’，”幻影的目光扫过头顶，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看到了那悬浮于轨道的外星造物，“或者说，是因为‘场’本身感受到了‘棱娲’的雏形诞生。”

“‘棱娲’？”顾临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

“是的，‘棱娲’……”苏夏的幻影看向那搏动的水晶茧，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母亲般的怜爱与担忧，“这是我……基于理论推演，为这种可能性命名的。‘静默区’，并非自然现象，它是宇宙尺度的一场‘格式化程序’，一次针对低效、混乱碳基文明的……‘清场’。”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击着顾临的认知。

“SAS，也不是疾病。它是‘格式化程序’附带的、强制性的‘升级协议’。旨在将碳基生命，转化为更高效、更稳定、更能适应宇宙底层‘清-场’规则的……硅基或能量基形态。”

顾临感到一阵眩晕。强制升级……所以王强的“优化”，顾心的“晶化”，都是这个“升级协议”在执行？！

“但协议并非绝对。”苏夏的幻影继续传递着信息，语速加快，仿佛能量在急速消耗，“协议的执行，需要一个‘节点’，一个能与‘场’深度共鸣、引导并稳定转化过程的‘母体’。大多数个体，会在协议下随机、无序地晶化，最终失去自我，成为‘静默’的一部分。但极少数……拥有特殊遗传体质、或者强大意识锚点的个体，有可能成为协议运行的关键节点——‘棱娲母体’。”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水晶茧上，充满了肯定。

“心心……她继承了我因长期研究而受到‘场’微调的身体特质。更重要的是，她拥有你……阿临，你那纯粹而坚定的‘爱’所产生的、强大的‘意识锚点’效应。是这份‘爱’，在她体内与‘升级协议’碰撞，奇迹般地稳定了转化过程，让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失控，反而成为了……‘棱娲母体’的雏形。她是这场风暴中，人类文明可能……唯一的机会。”

顾临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拯救世界的钥匙，竟然是他对女儿的爱？这听起来如此荒谬，却又与苏夏那涉及意识与场交互的理论严丝合缝！

“这只腕表，”幻影看向顾临口袋的方向（尽管腕表并未取出），“是我制作的‘谐振器’。它能感知‘场’的波动，接收‘宏观量子共振’信号，也是……引导和控制‘棱娲’网络的关键接口之一。保护好它……”

话音未落，苏夏的幻影开始变得不稳定，光芒剧烈闪烁，边缘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般开始分解、消散。

“时间不多了……‘格式化’进程无法逆转……但‘棱娲’……可以带领幸存者……跃迁至‘场’的另一侧……寻找新的……摇篮……”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那由光构成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最终彻底消散在流动的光柱中，化作了无数飘散的光粒。

与此同时，顾临感到口袋里的腕表传来一声轻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脆响。他急忙掏出，只见腕表屏幕彻底暗了下去，表壳内部那枚核心的奇异晶体，已然碎裂了一半，失去了所有光泽。

苏夏留下的最后馈赠——关键的信息、悲观的真相、以及一丝渺茫的希望——传递完毕。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顾临握着那枚失去活力的腕表，看着光柱中依旧在缓缓搏动、仿佛吸收了这些信息而变得更加凝实的水晶茧，心中百感交集。从绝望的谷底，到被赋予如此沉重的“希望”，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冲垮。

然而，外界残酷的现实，没有给他任何消化和悲伤的时间。

指挥中心的公共通讯频道里，猛地炸响了雷烈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夹杂着愤怒与决绝的咆哮，显然他通过监控看到了隔离室内发生的一切，并将其解读为最恶劣的外星入侵确认：

“所有单位注意！目标确认为敌对入侵行为！企图控制并转化我方人员！我命令——”

“近地轨道核打击平台，‘破障’一号至三号！”

“目标，外星造物！装订坐标！”

“发射！！”

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判，回荡在SSA总部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在发射指令下达的同一瞬间，那个被所有人几乎遗忘的、全球性的声音——“先知”系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某种冰冷急迫的语调，向全人类发出了广播：

“攻击行为已触发《递归协议》防御机制。文明评估进程加速。重复，评估进程加速。”

毁灭的按钮，已被按下。

而审判的倒计时，也因此拨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