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霖倾玄 第3章 舞起幕落

胡清玄沿着湖岸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嘴里还在下意识地念叨着那个名字。

“冷凌沄……冷凌沄……”

声音不大，混在风声和水声里，很快就散了。

前方，一个皮肤黝黑的老伯牵着一头体格壮硕的水牛慢悠悠地走来，牛鼻子上穿着环，每走一步，脖子上的铜铃就轻轻晃荡一下。

胡清玄的眼睛亮了。

这可是活生生的大水牛，比在动物园隔着栏杆看有意思多了。

他几步迎了上去，脸上挂着一个自认为最亲切无害的笑容。

“hello，大水牛。”

他先跟那头牛打了声招呼，水牛抬起眼皮，巨大的眼睛里倒映出他满是泥污的脸，嚼草的动作慢了半拍。

胡清玄这才转向老伯：“老伯，请问一下，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大概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穿白色的长裙，头发是棕色的，还带点卷。”

老伯被他这一连串奇怪的举动和穿着搞得一愣，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这年轻人的衣服破破烂烂，裤子上还有几个大洞，脸上跟抹了锅底灰似的，偏偏眼神清亮，笑起来一口白牙，透着一股傻气。

“未曾见过打扮如此怪异的女子。”老伯摇了摇头，攥紧了手里的牛绳，看胡清玄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同情。

怕不是家里遭了难，脑子都烧糊涂了。

“哦，那谢谢了，拜拜。”胡清玄倒也不失望，挥了挥手。

“哞～”

水牛冲他喷了口粗气，甩着尾巴，不情不愿地被老伯牵着，与他擦身而过。

走出老远，老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正蹦蹦跳跳地继续往前走，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

“唉，真是个可怜的娃。”老伯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老伙计说道：“俺们村里的二傻，也是这样天天喊着找他姐，整天咧着嘴笑。你看这娃，身上一件好衣裳都没有，裤子都破成那样了，真可怜啊。”

“哞哞。”

大水牛晃了晃脑袋，表示赞同。

胡清玄没听到身后的议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右前方吸引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湖面深处传来，隔着很远，他都感觉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更加嘈杂的呼喊和混乱的声响。

湖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厚厚的雾气，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出事了？

胡清玄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加快了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别是冷凌沄。

……

湖面之上，气氛已凝固成冰。

官船的甲板上，尤武的身影刚刚从水中跃出，带起的水珠四下飞溅。

“大人，你受伤了！”

几名亲卫立刻围了上来，他们的目光死死盯在尤武的左肩。

那里的玄武铠甲被撕开了三道狰狞的口子，甲片翻卷，鲜血正从伤口中不断涌出，深可见骨。

“这点伤，无恙。”

尤武的声音穿过罗刹面具，依旧沉稳，但握刀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收紧了。

“先集中精力，对付这头妖兽。”

季无涯站在船舱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瞳孔微缩，心头一紧。

今天怕是一场恶战。

“结清虚灭妖阵！”

他不再犹豫，厉声喝道。

话音未落，他脚下生风，身形瞬间移动，与其他四名师弟互换位置。

眨眼之间，五位修士便已站定方位。

“起阵！”

随着季无涯一声令下，五人脚下同时亮起璀璨的阵纹。光芒流转，瞬间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巨大的五芒星法阵，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五位修士口中念念有词，法诀催动，那巨大的光芒星阵发出一声嗡鸣，脱离船体，朝着蛟龙当头压下。

“铛——！”

星阵砸在蛟龙的鳞甲上，爆开一团刺目的光华，却只发出了金铁交鸣的巨响。

光芒散去，那片青黑色的鳞甲上仅仅留下了几道白痕，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好硬的肉身！”

季无涯心头一沉，“我师门的杀阵竟无法撼动分毫！众师弟，祭法器！”

他手掐剑诀，一柄青锋长剑凭空浮现，悬于身前。

五位修士结阵之后，气息相连，共同进退。

在他们身后，尤武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见此情景，也按捺不住。

她双腿猛地弯曲，整个人重心下沉，脚下的甲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凹陷。

“砰！”

一声爆响，她整个人化作一道脱弦之箭，撕开空气，直扑蛟龙。

手中紧握的长刀，精准地对准了蛟龙脖颈下方一处之前被她击伤的薄弱点，混元刀诀催动到极致！

“噗嗤！”

一片磨盘大的鳞甲被硬生生削飞，墨绿色的妖血喷涌而出。

但那柄凡铁打造的军刀也到了极限，“哐啷”一声断成两截，掉落在船头。

“吼——！”

剧痛让蛟龙彻底暴怒，巨大的蛟尾携带着万钧之力，如同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在官船的船头。

“咔嚓！”

船头应声碎裂，一个巨大的豁口出现，湖水疯狂倒灌。

船上的水手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手忙脚乱地试图修补。

尤武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立住，罗刹面具下的双眼怒视着蛟龙，心中暗恨。

终究是兵器品级太低，否则刚才那一刀，绝不止于此。

“人类！你伤了我！这是在玩火！”

蛟龙的咆哮声震得湖面翻涌，它张开血盆大口，幽蓝色的水之玄气疯狂汇聚，一颗毁灭性的水炮正在成型。

“我今日，便灭了你这把火！”

尤武的声音冰冷决绝。

“诸位，请尽快弃船！化整为零，各自保全！此等妖物，不是你等可以抗衡！”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悲壮，却也无比现实。

季无涯很清楚，留在这里，他们这些人只会是累赘。

他深深看了一眼悬停在空中的那道身影，弯腰捡起了船头那半截断刀。

如果以后还能再见，就把这个还给他，当做一份纪念。

“尤大人，保重！”

他抱拳高声喊道，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敬意。

这个面具下的汉子，忠义双全！

众人不再迟疑，各显神通，化作一道道流光，朝着岸边飞遁而去，只留下一艘正在缓缓沉没的空船。

蛟龙转过头，那双燃烧着紫色邪火的巨瞳锁定了尤武。

一艘破船，不值得它费心。

眼前这个碍事的人类，才是目标。

“吼！”

水炮喷射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尤武右脚在虚空中猛地一踏，空气发出一声爆鸣，她的身形向左横移数丈，险之又险地躲过。

随后，她任由身体下坠，双脚轻点湖面，竟如履平地。

凌波微步。

她脚踏涟漪，不退反进，朝着蛟龙疾速逼近。

蛟龙暴怒，一道道水弹连珠炮般射出，却被尤武灵巧的身法尽数闪过。

她时而左闪，时而右晃，身形飘忽不定，气得蛟龙怒吼连连，猛地一记甩尾。

黑色的蛟尾快到只剩残影，尤武一个极限后仰，蛟尾几乎是擦着她的面具划过。

冰冷的湖水溅落在面具上，那股强横的风压还是结结实实地冲击在她身上，将她束好的马尾瞬间震散。

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开来。

尤武在湖面上稳住身形，侧目瞥了一眼蛟龙的位置，湿透的长发紧贴着她的脸颊和脖颈。

她右手一抖，一柄崭新的长刀凭空出现。

灵品高阶！

刀身流光，寒气逼人。

她握紧刀柄，身体再度绷紧，双腿发力，整个人化作一道水线，再次瞬步突进。

蛟龙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这个渺小的人类，居然如此灵活难缠。

它堂堂聚婴圆满的大妖，对付一个同境界后期的武者，本该是随意拿捏才对。

无能的狂怒涌上心头，蛟龙的攻击变得疯狂而没有章法，蛟尾如长鞭，在湖面上疯狂抽打，掀起滔天巨浪。

尤武靠着精妙的身法不断躲避，但终究是力有未逮，被蛟尾的边缘扫中两次。

“砰！砰！”

她身上的玄武铠甲应声龟裂，两道深可见骨的鞭痕贯穿了她的前胸和后背，皮开肉绽。

握刀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蛟龙！”她强忍着剧痛，开口喝道，声音因痛苦而有些嘶哑，“你来沁神湖，所为何物？似你这等境界的大妖，不屑于屠戮凡人，出现在此，必有所图！”

她一边说着，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面具掩盖了她苍白的脸色，也掩盖了她嘴角溢出的鲜血。

暗地里，她疯狂运转疗伤功法，试图修复断裂的经脉。

“哈哈！你眼光倒是毒辣！”蛟龙停下攻击，与她四目相对，精神层面的交锋无声无息地展开，“不错，我为的，就是昨夜那颗陨星！”

“那我更不能让！”尤武的声音斩钉截铁，“若让你得了陨星，实力大增，恐会对这天下苍生不利！”

“哈哈哈哈！黎民百姓？”蛟龙发出的笑声充满了不屑，“不过是你们这些伪善之人的借口！我只为增进修为，别给我扣这些没用的帽子！想夺宝，就凭实力来拿！”

尤武的心中，最后的犹豫被斩断。

走，还是留？

若是一走了之，今日之事传开，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或许会暴露，届时必定拖累整个家族。

若是留下，战死于此，不仅能为国除妖，立下大功，更能彻底摆脱那桩可笑的联姻。

这，也遵从了我的道，我的心。

一瞬间，她眼中的迷茫尽数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决绝。

她缓缓举起了右手中的长刀。

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气势从她体内爆发，修为的壁垒被强行冲破，从聚婴后期，一路攀升至聚婴圆满！

她全身的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左手再次一抖，一柄同样是灵品高阶的长剑握在手中。

手持刀剑，她仰天发出一声怒吼，脚下的湖水轰然炸开，整个人朝着蛟龙暴冲而去。

“疯子！真是个疯子！”

蛟龙那巨大的瞳孔中，第一次浮现出惊恐。

“为了一块石头，竟然不惜点燃自己的神海！一旦玄气燃尽，神海枯竭，修为会直接跌落到辟谷期，再想修回来，难如登天！”

它不敢再有任何保留，咆哮着迎了上去。

刀光剑影，瞬间将蛟龙笼罩。

之前坚不可摧的鳞甲，此刻在两柄灵品高阶兵器的疯狂斩击下，不断崩碎，鲜血染红了湖面。

蛟龙吃痛，一鞭将尤武逼退，拉开身位后，它怒吼一声，在沁神湖上空召唤出一个覆盖了半个城区的巨大蓝色法阵。

下一刻，无数锋利如刀的冰雹，裹挟着极寒之气，密密麻麻地砸落下来。

“你以为，我只会舞刀弄枪吗？”

尤武的声音在漫天冰雹中响起，她双手在胸前交叉结印，头顶上方，一个同样巨大的红色法阵凭空张开。

炙热的火焰从法阵中喷涌而出，与落下的冰雹轰然相撞。

冰与火在空中激烈交融，发出震耳欲聋的滋滋声，最终化作漫天水汽，变成一场甘霖，洒向江东城。

“接下来，该我出招了。”

尤武的声音穿透水幕，冰冷而清晰。

“我赌你的肉身，接不下此招！”

她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全部灌注到手中的刀剑之中，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招。

地品武技——裂空之舞！

这一招，早已超出了她原本能够驾驭的范畴。

但在燃烧神海，超频运转的状态下，这一击的威力，即便是初入凝婴期的强者，也未必敢正面抵挡，何况区区一头聚婴圆满的蛟龙！

这最后一舞，舞起，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