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牛马 第180章 沉重的决定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宝蓝街市场里人声熙攘，午后的阳光透过新换的玻璃大门，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峰正站在自己的“老兵数码”柜台前，耐心地向一位年轻顾客介绍着那台成色颇新的二手水果牌平板电脑。

“您看这屏幕，没有一点划痕，电池效率还有百分之九十多，运行起来非常流畅……”刘峰熟练地操作着平板，展示着各项功能，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尽管内心依旧被疾病的阴云笼罩，但回到熟悉的战场，他本能地投入其中。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略带歉意地对顾客说了声“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省人民医院”。

他的心猛地一沉，那股强压下去的不安瞬间再次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对顾客示意了一下，走到柜台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是刘峰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公式化的女声。

“是我。”

“您好，这里是省人民医院检验科。您之前做的血重金属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提示血铅和血汞水平超标，铅超标约百分之五十，汞超标约百分之七十。报告已经生成，您可以随时来医院打印，或者通过我们医院的App查询电子版。建议您尽快携带报告咨询临床医生……”

后面的话，刘峰有些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铅超标百分之五十”、“汞超标百分之七十”这几个字眼，像沉重的铅块一样，反复砸在他的心坎上。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冰冷的数字和确切的诊断真的传来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远超他的想象。

“好的……谢谢……”他声音干涩地回应了一句，机械地挂断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市场里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铅和汞，这两种在维修工作中几乎无法避免接触的有毒重金属，竟然真的在他体内积累了如此危险的浓度。这不仅仅解释了脚踝的黑点，恐怕也是诱发和加重他甲亢、导致手抖乏力的重要元凶之一。他的职业，他赖以生存的技能，正在反过来吞噬他的健康。

一种混合着后怕、绝望和巨大压力的情绪，像冰水一样浸透了他的全身。

他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他走回柜台前，对着那位等待的年轻顾客，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久等了。您看这台平板……”

他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迅速调整好状态，以专业的态度完成了这笔交易。送走顾客，看着对方满意的背影，刘峰心里却没有丝毫做成生意的喜悦。他环顾着这个狭小却倾注了他无数心血和希望的柜台，目光扫过摆放整齐的维修工具、琳琅满目的配件、还有那几台待售的二手设备。

这里，曾经是他逃离工厂、实现自我价值的起点；这里，承载着他养家糊口的责任和对未来的憧憬。然而，现在，这里也成了威胁他生命健康的源头。

碘-131的治疗需要时间和精力，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低负荷的休养环境。而重金属超标，更是向他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必须立刻远离当前的职业暴露源！

两个残酷的现实叠加在一起，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彻底压垮了他心底最后的一丝犹豫。

是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由之前的挣扎和迷茫，逐渐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他锁好柜台，径直走出市场大门，来到隔壁街上那家熟悉的打印店。

“老板，帮我打一张纸。”他对店里的伙计说，“就写：柜台转让。下面留我的电话。”

几分钟后，他拿着那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A4纸回到了市场。在隔壁老张有些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刘峰走到自己的A038柜台前，找出透明胶带，将那张写着“柜台转让”和联系电话的广告，端端正正地贴在了柜台玻璃最显眼的位置。白色的纸张，黑色的宋体字，在一片琳琅满目的商品和配件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眼。

“兄弟，你这是……怎么啦？”老张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了过来，指着那张转让广告，满脸的不解和关切，“生意不是刚有起色吗？怎么突然要转让？遇到什么难处了？跟哥说说！”

刘峰转过身，看着老张真诚而困惑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苦笑了一下，没有隐瞒，将情况简单明了地告诉了这位一直很照顾他的老大哥。

“张哥，不是生意的问题。”刘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是我的身体……扛不住了。”他指了指那张广告，“甲亢复发，医生建议做碘-131治疗，那个治疗需要时间，也需要静养。”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更关键的原因：“而且，刚接到医院的电话，之前做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重金属中毒，铅和汞都超标不少。医生说是长期接触维修这些东西导致的。”

老张闻言，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惊讶变成了震惊和同情。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作为同行，他太清楚维修这个行当潜在的健康风险了，只是大家都抱着侥幸心理，没想到真的会发生在身边如此熟悉的兄弟身上。

“这……这……”老张喃喃道，用力拍了拍刘峰的肩膀，语气充满了唏嘘和无奈，“兄弟，啥也别说了！身体要紧，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转让了好，转让了好啊……安心治病，把身体养好才是根本！”

刘峰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做出这个决定无比艰难，这意味着他将放弃好不容易在省城站稳的脚跟，放弃这条熟悉的谋生之路，未来的不确定性大大增加。但看着老张理解的眼神，听着他那句“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他又觉得这个决定是正确的，甚至是唯一的出路。

柜台转让的广告已经贴出，就像一艘船抛下了锚，宣告了一段奋斗历程的即将结束。前路茫茫，但为了健康，为了还能有更长的未来去陪伴家人，他必须勇敢地按下暂停键，甚至转向，去寻找一条新的、更安全的生活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