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牛马 第179章 深夜的电话

晚上，刘峰回到了红龙庙的出租屋。几天没人住，屋里又积攒了一股清冷的气息。他放下东西，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收拾，而是径直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冲刷着身体，也试图洗去这几日医院里沾染的消毒水味道和萦绕在心头的疲惫与焦虑。他闭着眼，任由水流划过脸庞，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翻腾着白天得到的信息碎片——碘-131那带着神秘和些许恐惧的放射性、医生关于重金属中毒的推测、脚踝上那些若隐若现的黑点、以及未来职业可能面临的风险……

“碘131……重金属中毒……”这两个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盘旋。一个意味着可能“一劳永逸”但也可能带来终身服药的抉择；另一个则像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指向他赖以生存的工作本身。未来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充满了不确定性。

热水带来的短暂松弛过去后，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在这种需要分担、需要依靠的时刻，他格外思念雯子。想念她的温柔，想念她的声音，想念那个有她在的、充满烟火气的家。

他擦干身体和头发，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倒在床上。出租屋的寂静被无限放大，窗外的城市噪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他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

手指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犹豫了片刻，按下了拨通键。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他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些许，既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住院这几天，他一直瞒着她。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那头传来雯子带着欣喜和些许睡意的温柔声音：“喂，老公？今天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呀？”她的声音像一股暖流，瞬间穿透了冰冷的夜色，抵达刘峰的心底。

“嗯，刚忙完，躺下来。”刘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但细微的沙哑还是泄露了一丝疲惫，“你睡了吗？没吵到你吧？”

“还没睡着呢，刚把润宝哄睡，悦悦也才写完作业躺下。”雯子说道，语气轻快，“你还好吧？这几天都没你消息，我猜你刚回市场，肯定特别忙，就没敢多打扰你。”

听到妻子体贴的话语，刘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愧疚感更浓了。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但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是有点忙……”他顺着雯子的话应了一句，然后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老婆，我……我前几天身体有点不舒服。”

“啊？怎么了？”雯子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睡意全无，“严不严重？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妻子毫不掩饰的关切，刘峰的心防瞬间瓦解。他不再隐瞒，将这几天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从在天心阁突然发病，到紧急住院，医生诊断为甲亢复发，以及住院几天进行药物治疗控制病情。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雯子的声音带着心疼和一丝责备，“一个人在医院，多难受啊！我应该过去照顾你的！”

“没事，就是个小毛病，老问题了，现在已经好多了，今天刚出院。”刘峰连忙宽慰她，“不想让你担心，而且你过来，孩子和爸妈怎么办？”

安抚了雯子几句，刘峰才将话题引向更深处。他提到了医生建议的碘-131治疗方案，尽量用平实的语言解释了它的原理、可能的疗效以及导致终身甲减的风险。

“放射性？终身吃药？”雯子在电话那头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也被这个选择震撼了，“这……这能行吗？会不会有危险？”

“医生说了，这是成熟技术，风险可控。主要是看个人选择。”刘峰叹了口气，又将医生关于重金属中毒的推测，以及自己脚踝出现黑点、已经抽血送检的事情告诉了雯子。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刘峰知道，这些信息对雯子来说，冲击力太大了。他仿佛能透过电话，看到她紧蹙的眉头和写满担忧的脸。

良久，雯子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坚定：“老公，别怕。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一起面对。病，我们好好治；工作要是真有风险，咱们再想办法。身体最重要，钱我们可以慢慢再挣。”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柔软：“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别太累。家里一切都好，孩子们都很乖，爸妈身体也挺好，你不用惦记。”

妻子的理解和支持，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挡住了刘峰心中翻涌的迷茫与无助。他鼻子有些发酸，用力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夫妻俩没有再过多地讨论疾病和治疗方案。刘峰转而问起家里的情况，问悦悦的学习，问润宝又学会了什么新词，问父母的身体，问县城里的新鲜事……雯子也细心地讲述着，将家庭的温暖和琐碎的日常，通过电波，一点点传递到刘峰的耳边，抚慰着他孤寂不安的心。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从孩子们的趣事，到对未来的模糊憧憬，再到彼此深深的挂念。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电话两端的人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这通电话，不像往常那样只是简单的报平安和日常交流，它承载了太多——有疾病的阴影，有未来的抉择，有隐瞒后的坦白，更有夫妻间患难与共的深情与依靠。

直到手机电量发出警告，雯子才催促刘峰早点休息。挂了电话，刘峰将手机放在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妻子话语间的温度。尽管前方的迷雾仍未散去，尽管身体的问题依旧棘手，但此刻，他的内心却奇异地平静了许多。

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远在老家，有一个家，一盏灯，一个深爱他的人，在默默地支持着他，给予他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这个认知，比任何药物都更能安抚他焦虑的灵魂。他闭上眼睛，在对家人的思念中，渐渐沉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