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公开审判村长,这可是加蓝村乃至方圆百里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村民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哪怕是再小的主人,那也是主人,是天生就比他们这些泥腿子高一等的老爷。
老爷打你、骂你、拿走你的东西、甚至欺辱你的妻女,那都是“天经地义”或者“倒霉认栽”,最多背后偷偷咒骂几句,何曾想过能有面对面指控、要求老爷认罪伏法的一天?
这简直颠倒了他们认知中的天地秩序!
因此,当卡尔高声号召众人站出来诉冤时,广场上出现了短暂的、近乎凝滞的死寂。
人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深深的畏惧和一丝被长久压抑、几乎快要熄灭的、名为“希望”的火星。
他们看着跪在中央、面如死灰的约翰、爱德华等人,又看向高踞马上、手持“王命”、目光沉静的卡尔领主,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说出来?万一…万一这位驸马大人只是做做样子,事后拍拍屁股走了呢?
那约翰老爷岂不是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今天站出来的,恐怕全家都不得好死!
可不说出来?看着汤米一家和莱克斯、芬恩家的遭遇,看着那位领主大人手下骑兵杀伐果断的样子,似乎…似乎这次真的不一样?
那卷明黄色的诏书,像有魔力一样,在他们心中代表着某种超越地方权威的、遥远却强大的力量。
低低的、试探性的议论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如同被风吹动的野草。
“真的…能说吗?”
“那位大人…看着不像作假…”
“可…可那是约翰老爷啊…”
“我父亲的腿就是被他家恶狗咬瘸的,医药费一个子儿没赔…”
“我家那块河边的好地,就是被爱德华巧取豪夺去的…”
“我的女儿…”
声音细碎而胆怯,充满了犹豫和恐惧,多年来积威之下,第一个站出来的勇气,最难积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低语交织的时刻,一个颤抖的、带着浓重哭腔、仿佛用尽了毕生勇气的声音,终于怯生生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响了起来,划破了广场上的凝滞:
“驸…驸马大人…我…我要举报!举报约翰那个畜生!”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从人群边缘,一个衣衫褴褛、补丁摞补丁、身形佝偻的妇人,牵着一个约莫十来岁、头发蓬乱如草窝、眼神畏缩躲闪的女孩,艰难地挤了出来。
妇人脸色蜡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二十岁不止,唯有一双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混合着巨大悲痛、刻骨仇恨和孤注一掷决绝的火焰。
她拉着女儿,跌跌撞撞地走到卡尔马前十步远的地方,然后“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冻土上。
那女孩也跟着跪下,紧紧依偎着母亲,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妇人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她指着跪在不远处、脸色更加惨白的约翰,声音因激动和仇恨而破碎嘶哑,却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楚地吐出:
“驸马大人!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我做主啊!我的丈夫,是村里最好的木匠,安德鲁,为人老实本分,手艺没得说!”
“三年前…就在三年前,约翰这个畜生,看上了安德鲁的本事,硬要他照样再做一套送到他的房子里,却不给一个铜板的工钱和料钱!”
“我丈夫…我丈夫他是个实心眼,觉得这活计太大,白白做一套会饿死全家,就…就跪着求他,说可以少收点,但不能不给…结果…结果惹恼了这个魔鬼!”
妇人说到这里,情绪近乎崩溃,泣不成声,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浸着血泪:
“他…他就让人把我丈夫绑起来,吊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用浸了盐水的牛皮鞭子…没日没夜地抽啊!我跪在树下磕头,把头都磕破了,求他放过我丈夫…这个畜生…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他把我拉到一边,狞笑着说,只要我肯陪他一夜,就放了我丈夫…我…我当时救夫心切,又怕又恨…就…就被他玷污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唾骂声,许多妇女别过脸去,眼中含泪,男人则握紧了拳头,眼中喷火。
妇人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却更加凄厉:“可是!这个骗子!魔鬼!他根本没有守信!他糟蹋了我之后,反而变本加厉,让人继续抽打我丈夫!”
“整整一天一夜啊!我丈夫…我丈夫就那么活活被吊死、抽死在树上了!尸首…尸首过了三天才许我收殓,都…都不成人形了!”
她身边的女孩听到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把头深深埋进母亲怀里。
妇人的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恨意和绝望后的疯狂:“这还没完!我家塌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我身边这个,那年才十四岁,亲眼目睹父亲惨死,吓得…吓得直接就疯了!到现在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还…还把我那才十二岁的二女儿…强行拖走,卖给了路过的南方人贩子!说是卖去了南方的妓院!至今…至今五年了,音信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青天大老爷!”
她猛地又磕了几个响头,额头很快渗出血迹,声音嘶哑如啼血杜鹃:“我活到今天,像条野狗一样苟延残喘,把我这苦命的疯女儿带在身边,就是为了等!等一个能说理的地方!等一个能治他罪的人!”
“今天!我终于等到了!驸马大人!求您!求您为民妇申冤!我要他死!我要他给我丈夫偿命!给我女儿偿命!我要他下十八层地狱!!”
凄厉的控诉回荡在广场上空,如同最悲怆的哀歌,所有村民都被这血淋淋的惨剧震撼了,许多人的眼眶红了,牙齿咬得咯咯响。
就连一些卡恩福德的骑兵,见惯了战场血腥,此刻也面露愠色,手按在了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