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地扫过面无人色的约翰,然后对汤米示意:“扶她起来,记下。”
汤米早已听得目眦欲裂,他强压怒火,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几乎虚脱的妇人搀扶起来,让到一旁休息,并郑重地在随身携带的记录板上记下了第一条血泪控诉。
卡尔的目光再次投向人群,声音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抚慰和鼓励:“大家都听到了?这不是个例,约翰在此地,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这位女士有勇气站出来,说出了沉积多年的冤屈!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不要怕!今天,有我在这里,有国王的诏书在这里,有正义在这里!谁都不要再想一手遮天!把你们的苦,你们的恨,都说出来!”
“第一个人”的出现,如同堤坝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缝,长期被恐惧和沉默压抑的洪流,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人群开始骚动,一个又一个身影,带着相似的悲苦、愤怒和终于鼓起的勇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跪倒在卡尔马前,或者直接指向约翰、爱德华、胡戈等人,声泪俱下地控诉。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颤巍巍地走出来,老泪纵横:“驸马大人!我的儿子,就因为在地里捡了约翰家田埂上掉落的几个麦穗,被他家的恶奴看见,活活打断了腿,没钱医治,落下残疾,妻子也跟人跑了…现在只能靠我乞讨养活…”
一个中年汉子红着眼睛吼道:“爱德华!你这个小人!我家祖传的三亩水浇地,就在河边!你勾结胡戈,伪造借贷文书,硬说我家欠你钱,生生把地契抢了去!我父亲去理论,被你的家丁推倒,吐血而亡!你敢不认?!”
一个年轻的妇人捂着脸哭泣:“胡戈…你这个畜生…去年秋收,你带人到我家收税,明明已经交足,你却说我算错了,逼着我…逼着我…事后还威胁我敢说出去就杀我全家…”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痛哭。
控诉如潮水般涌来,男女老少皆有,罪行五花八门,触目惊心:霸占田地房产、强买强卖、放高利贷逼得人家破人亡、强征劳役致死致残、玷污清白女子、纵恶犬伤人、欺行霸市、勾结地方小吏盘剥税款……
约翰是罪魁,爱德华是同谋,胡戈和那几个被绑的爪牙则是直接行凶的刽子手。
几乎每一条控诉,都对应着一个或几个家庭的悲惨命运,都浸透着血泪和绝望。
广场上哭声、骂声、控诉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对旧日黑暗统治最强烈的控诉乐章。
汤米和另外两个识字的士兵忙不迭地记录着,笔尖飞快,纸张很快写满了一张又一张。
卡尔则始终端坐马上,面色沉凝,仔细聆听着每一句控诉,偶尔会追问一两个细节。
他的存在,就像定海神针,给了诉冤者们无穷的勇气,也让被控诉者如坐针毡,约翰等人面如死灰,身体抖如筛糠,几次想狡辩或求饶,但在汹涌的民意和卡尔冰冷的目光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控诉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并非没有了冤屈,而是许多人情绪过于激动,需要缓和,而记录也已经厚厚一沓。
广场上弥漫着一种释放后的虚脱感,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亢奋,村民们互相看着,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伤痛,也看到了一种共同参与了一件大事的激动。
卡尔示意汤米暂停记录,他轻轻一夹马腹,战马向前踱了几步,停在了面如土色、冷汗浸透后背的约翰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冰刃般刺向他。
“约翰,”卡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刚才乡亲们所言,桩桩件件,你可都听到了?你可认罪?”
约翰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一激灵,残存的一丝狡诈和多年为官的倨傲让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他抬起头,尽管声音发抖,却依旧试图强调自己的“身份”和“规矩”:“卡…卡尔大人…我…我是加蓝村的村长…是王国任命的…管理一方…你…你不能只听这些贱…这些村民的一面之词…他们…他们这是诬告!是以下犯上!审判村长,这…这于法不合!从无先例!”
“村长?”卡尔冷笑,他微微俯身,声音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好一个村长!好一个‘王国任命’!”
他猛地挺直身体,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然正气:
“约翰!你听清楚了!我,卡尔·冯·施密特,是国王陛下钦封的驸马!是陛下亲授的‘北境守护者’!”
“陛下授予你们这些地方官吏权力,是为了让你们代天牧民,保境安民,劝课农桑,使百姓安居乐业!是让你们成为连接朝廷与黎民的桥梁,而非盘踞地方、鱼肉乡里的土皇帝!”
“更不是让你们利用手中职权,横行不法,草菅人命,欺男霸女,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他伸手指向周围那些情绪依旧激动的村民,又指向那厚厚一叠控诉记录:“你看看他们!看看这些你口中的‘贱民’!他们才是王国的根基!”
“是缴纳赋税、供养国家的根本!你把陛下治下的子民,当成了可以随意欺凌、生杀予夺的奴隶和私产!你将陛下赋予你的职责,扭曲成了满足个人私欲、戕害百姓的工具!”
“你哪里配得上‘村长’二字?你分明是蛀蚀王国根基的蠹虫!是祸害一方的恶霸!是罪该万死的囚徒!”
一番话,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将个人私刑拔高到了维护王国法统、扞卫陛下仁政、拯救黎民于水火的高度。
既占据了道德和法律的双重制高点,又彻底堵死了约翰试图以“官职”、“惯例”为自己辩解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