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冉闵，魂定中原 第22章 暗流涌动

冉闵在范阳城门口颁布的“垦荒令”，如同在幽州这片沉寂已久的土地上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波澜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其影响力，远远超出了单纯的农业范畴，成为了一道划分新旧时代的鲜明界线。

短短半月之内，原本略显冷清的范阳节度使府外，从清晨到日暮，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长队。队伍中的人，服饰各异，神色复杂，构成了乱世之后一幅生动的浮世绘。

有面黄肌瘦、眼神却充满期盼的汉人佃户和流民，他们大多是段部统治下的直接受害者，失去土地，沦为奴工，如今王师北定，又听闻有田可分，有粮可免，几乎是倾家出动，前来登记户籍，领取那象征着新生希望的农具和种子。他们摩挲着分到手的崭新铁犁锄头，如同抚摸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一个名叫赵老栓的老农，捧着沉甸甸的麦种，双手不住颤抖，对身旁的同乡哽咽道：“活了六十多年，给鲜卑人当牛做马，从来没想过……还能有自己的地，自己的种子……天王……这是活菩萨啊！”

也有许多穿着皮袍、发型与汉人迥异的胡人牧民。他们牵着瘦弱的牛羊，或者空着手，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安与好奇。一个名叫阿穆尔的年轻鲜卑牧民，看着手中刚刚领到的木质户籍牌，上面刻着他新取的汉名“安牧”，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他低声用鲜卑语问同伴：“我们……真的不再跟着头人迁徙了？要像汉人一样，守着一块地，直到老死？”对于习惯了逐水草而居、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他们来说，定居下来，学习陌生的农耕技术，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巨大转变。但“三十亩地”、“三年不纳粮”、“五年不征兵”的承诺，如同磁石般吸引着这些在连年战乱和部落倾轧中也同样饱受苦难的底层牧民。他们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政策细节，在得到官吏耐心（尽管有时略显生硬）的解答后，眼中渐渐燃起一丝尝试新生活的勇气。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些原本属于段部政权中下层的旧吏，甚至包括几个主动前来请罪的小部落头人，也捧着尘封的户籍册、粮草记录或者表示归顺的降表，忐忑不安地出现在节度使府外。原段部的一个小邑长刘能，此刻正擦着额头的冷汗，对负责登记的文书官吏赔着笑脸：“大人明鉴，小的以前也是迫不得已，为段兰催缴粮草，实在是……实在是身不由己啊！这是本邑尚存的户册和仓廪记录，请大人过目，只求……只求能给小的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他们敏锐地察觉到，时代的浪潮已经改变方向，段兰的时代一去不返，尽快融入新的秩序，或许才是保全自身乃至家族的唯一途径。

府衙内的文书官吏们忙得脚不沾地，登记造册，发放凭证，解释政策，常常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各种语言的交流声、婴儿的啼哭声、牲畜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虽然嘈杂，却充满了一种混乱而蓬勃的生机。

李农坐镇府中，统筹全局，虽然疲惫，但看着日渐增厚的户籍册和外面络绎不绝的人流，眉宇间也透出一丝欣慰。张举则主要负责维持秩序和弹压可能出现的骚乱，他那彪悍的气势和身后如狼似虎的玄甲军，有效地震慑了任何心怀不轨之徒。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阳光越是明亮，投射下的阴影便越是浓重。新政触动的，不仅仅是底层民众的利益，更深刻地动摇了一些潜藏在暗处、根深蒂固的旧有势力格局。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本该是团圆赏月的日子，冉闵却依旧在节度使府的书房内，就着烛火，批阅着来自幽州各郡县如雪片般飞来的文书。有报告垦荒进度的，有请求增派农具工匠的，有汇报归附人口的，但也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他修长的手指在一份来自西北新垦区的急报上停顿下来。文书是当地一名新委任的屯田官所写，字迹略显潦草，透着急迫：

“……自月初奉令开凿引水渠，进展原本顺利，然近日接连发生怪事。夜间常有不明身份者填埋已挖好之渠段，毁坏堤坝。虽加派兵丁巡逻，然贼人熟悉地形，来去如风，难以擒获。更有数户领到种粮之农户，家中遭人投石恐吓，言称‘若敢种汉人之粮，必遭横祸’，以致人心惶惶，垦殖之事，几近停滞……”

另一份来自范阳近郊的文书则提到，有流言在私下传播，说新政乃是魏军诱骗胡人放弃牧业、进而削弱其反抗能力的诡计，待胡人失去马匹弓刀，便会成为待宰羔羊。甚至有鼻子有眼地传言，说看到过“卢家的冤魂”在夜间游荡，阻挠修渠，预示着新政将带来不祥。

冉闵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些手段，阴损而有效，不像是一般流寇或溃兵所为，更像是有组织、有目的的破坏。

他将几份提到类似事件的文书并排放在一起，仔细比对。李农也被召来，一同参详。

“陛下，这些事件看似分散，但手法相似，目的明确，都是针对新政最核心的农垦与水利。”李农指着地图上几个出事地点，“而且，您看，这些地方，大多位于以往几个汉人豪宗世家的传统势力范围内，尤其是……范阳卢氏旧有的庄园附近。”

“世家？”冉闵目光一凝，“段部统治多年，对汉人世家打压极严，稍有反抗便是族灭，幽州还有成气候的世家存在？”

李农沉吟道：“据臣所知，明面上的大族，确实多在石赵时期和段兰初立时被清洗殆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或许有漏网之鱼，转入地下，暗中积蓄力量。范阳卢氏，诗礼传家，树大根深，虽遭大难，难保没有子弟幸存。”

就在这时，冉闵的目光被一份文书末尾，当地屯田官一句似乎是随口提及的猜测吸引了注意：“……乡野有愚民妄言，称曾见鬼火闪烁于卢氏荒冢，或为卢家冤魂不散，阻挠新政……”

“卢氏？”冉闵抬眼看向李农，“可是那个号称‘范阳卢氏’，诗礼传家，但在石虎时期就被几乎杀绝的家族？”

李农点头：“正是。范阳卢氏，乃汉末名臣卢植之后，魏晋时亦是北地望族。石虎猜忌汉人高门，卢氏因拒绝献出祖传藏书和田产，被诬以谋逆，满门抄斩，据说……无人幸免。其祖茔也因此荒废，无人祭扫。”

“无人幸免？”冉闵指尖轻轻叩击着紫檀木的案几，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若是无人祭扫，何来鬼火？若是满门抄斩，何来冤魂阻挠新政？这冤魂，阻挠的恐怕不是新政，而是触动了他家旧日利益的什么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有些清冷的满月，沉声道：“李农，你亲自带一队可靠的人，不要去查那些被填埋的水渠，也不要去找散播流言的人。”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你去城北，看看卢家的祖坟。记住，要仔细看，尤其是墓碑前，有没有……最近祭扫过的痕迹。”

李农心中一凛，立刻领命：“臣明白了！”

次日黄昏，李农风尘仆仆地赶回，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异与凝重。

“陛下，神了！”他一进书房便低声道，“卢氏祖茔确实荒草及膝，看似多年无人打理。但臣按陛下吩咐，仔细查看了最核心的几座墓碑，尤其是卢氏最后一任家主卢谌的墓前……”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虽然被人小心地清理过痕迹，但泥土松动，而且，在香炉的灰烬里，发现了这个！”

李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片已经干枯、却依旧能看出形状的茶叶。

冉闵拈起一片，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清冽的兰花香隐隐传来。

“黄山毛峰。”冉闵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而且是顶级的明前茶。仲约生前，最爱的便是此茶，曾说其味‘清冽如君子之交’。”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一个早已“绝嗣”的家族，荒芜的祖坟，近期祭扫的痕迹，以及……王谦最爱的茶叶。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

“看来，这位‘卢家冤魂’，不仅活着，还对仲约颇为熟悉，甚至……带着一种复杂的怀念与敌意。”冉闵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敌视新政，是因为新政触动了他卢家可能隐藏的田产、人口？还是因为他将王谦的死，某种程度上归咎于朝廷，归咎于朕，故而反对一切与朝廷相关的事物？”

“陛下，是否立刻派人搜捕？”李农请示道。

冉闵摇了摇头：“他能隐忍这么多年，在段兰的眼皮底下存活下来，必然有其依仗和耳目。大张旗鼓地搜捕，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逼他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他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不是祭扫用黄山毛峰吗？那朕，就送他一份他无法拒绝的‘回礼’。”

是夜，一支精干的“夜枭”小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卢氏荒茔。他们没有进行任何搜查，只是在卢谌的墓碑前，放下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记、却做工精巧的檀木盒子。

盒子里，没有刀剑，没有陷阱，只有几卷抄录工整的文书。

第一份，是卢氏先祖，东汉名臣卢植当年呈递给朝廷的《幽冀水利疏》的部分抄本，其中详细论述了如何治理桑干河、永定河水系，兴修水利，造福百姓。

第二份，则是王谦在研读卢植水利疏后，结合幽州现状，亲笔所做的注释与拓展方案，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卢氏先人智慧的钦佩与对幽州百姓疾苦的关切。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还有一行稍小的字迹：“卢氏世泽，在于济世。若得施行此策，活万民，胜于守书万卷。惜乎，时不我与，恐难亲见。——王谦 绝笔前”

“夜枭”放下盒子后，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

接下来，便是耐心的等待。冉闵相信，如果那位“卢家冤魂”真的存在，并且真的如他所料，与王谦有某种关联，那么他一定会来取这个盒子。

果然，两天后的深夜，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消瘦颀长的神秘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卢氏祖茔。他极其警惕地观察了四周良久，月光偶尔照亮他斗篷下苍白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确认安全后，他才迅速拿起那个檀木盒子，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护着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滚烫的烙铁，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一场无声的心理较量，在黑暗中进行着。新政的阳光之下，潜藏的暗流，正试图浮出水面，而冉闵，已然布下了诱饵，静待鱼儿咬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