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景镇的秋,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纱轻轻笼住了。
那场喧嚣的丰收庆典、打谷场上的汗水与号子、篝火边的欢歌笑语,都随着最后一批谷粒的归仓而渐渐沉淀。
布林村陷入了一种静谧的、带着满足倦意的休憩之中。
而天空,也适时地收起了慷慨的秋阳,换上了一副温柔湿润的面孔。人们开始慌张收拢粮食。
细雨,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落。
起初只是细碎的、几乎感觉不到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干渴的土地和收割后略显疲惫的田野。
渐渐地,雨丝变得绵密起来,织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轻柔的网,无声地笼罩着山峦、梯田、屋舍和整个布林村。
雨滴落在层层叠叠的青瓦上,汇聚成细小的溪流,沿着屋檐滑落,在檐下串起一道道晶莹剔透的水帘。
滴答,滴答……不急不缓,敲打在石板阶上,也敲打在人心深处最宁静的角落。
山间的雾气开始升腾。
起初只是薄薄的一层,如同羞涩的轻纱,缠绕在山腰,将远处的梯田和树林晕染成朦胧的水墨。
随着雨势的绵延,雾气愈浓,从山谷深处、从溪涧两岸,丝丝缕缕地向上弥漫、汇聚、涌动。
它们时而如奔流的乳河,在苍翠的山谷间奔腾流淌;时而又如慵懒的云絮,轻柔地包裹着黛色的山峦,只露出几抹模糊的轮廓;时而在风的作用下,变幻出奇异的形态,如同仙境里缥缈的帷幔。
一层又一层,浓淡相宜,远近交织,将布林村所在的这片天地,装点成一幅流动的、氤氲着水汽的巨幅写意画卷。
空气清冽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混合着泥土、草木、湿润苔藓和淡淡烟火气的味道,沁人心脾。
姬子卿坐在自家小木屋的廊檐下。
一张老旧的竹制躺椅,被擦拭得干净光亮,铺上了一层柔软的旧棉褥。
他就那么斜倚着,姿态舒展而放松。
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靛蓝土布毯子。
廊檐很宽,雨水在几步之外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帘幕,将尘嚣隔绝在外,只留下一个被雨声和雾气包裹的、小小的静谧空间。
他手里捧着一个粗陶茶杯,杯身温润,带着手作的朴拙感。
里面是刚沏好的古树红茶。
深红的茶汤在粗陶杯中显得格外醇厚,袅袅的热气升腾,在微凉的空气中氤氲开一股温暖的、带着木质香气的甜香。
他偶尔低头,轻轻吹开浮在杯沿的几片茶叶,啜饮一小口。
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暖意便从胸腔弥漫开来,驱散了秋雨带来的那一丝微凉,熨帖着四肢百骸。
视线越过那道水帘,投向远方。
雨中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平日里清晰的山峦轮廓,此刻在雨雾中变得柔和而神秘,只剩下深深浅浅的墨色晕染。
梯田的线条被雨水模糊,金黄的稻茬在雨水的浸润下颜色更深沉,与裸露的褐色泥土、田埂上顽强生长的绿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和谐而富有层次的大地织锦。
近处的菜园,番茄的红、辣椒的深红、青菜的翠绿,都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鲜亮欲滴,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
屋檐下,几只避雨的麻雀缩着脖子,挤在横梁上,偶尔发出几声细碎的啾鸣,更衬得雨声的空灵。
姬子卿的目光没有特定的焦点,只是任由这雨中的景致缓缓流入眼底。
他看着雨滴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又消失;看着雾气在山坳间聚拢、流动、消散;看着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枯叶,晃晃悠悠地从院角的桂花树上飘落,粘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像一枚小小的褐色印章。
心,从未有过的宁静。
几个月前初到布林村的茫然与试探,开荒时的艰辛与汗水,面对质疑时的压力与坚持,丰收时的狂喜与感动,制作手作时的专注与期待……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喧嚣,都在这绵绵的秋雨声中,在这无边的水雾画卷前,慢慢地沉淀下来。
如同杯中的茶叶,在滚水中翻腾激荡后,最终缓缓沉入杯底,归于平和。
他不需要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不需要担忧天气是否会影响晾晒,不需要盘算如何分配那些新米。
此刻,只有他自己,一杯热茶,一场秋雨,一片宁静的天地。
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连日劳作的疲惫仿佛被雨水轻柔地洗去,只留下一种舒适的慵懒感。
思绪也放空了,没有刻意的回顾,也没有对未来的规划,只是纯粹地感受着当下——雨滴的节奏,空气的湿润,茶香的氤氲,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自然抚慰后的、澄澈的安宁。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精确的刻度。不知过了多久,雨似乎更密了些,檐下的水帘也更加连贯,滴滴答答的声响连成了片,像一首永无止境的、单调却抚慰人心的催眠曲。
雾气也更浓了,几乎将对面山腰的梯田完全吞没,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所在的这一方小小屋檐,以及廊檐下这片温暖干燥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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