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降落在平远州机场,姬子卿踏上西南土地的那一刻,连日来在杭城积攒的疲惫与紧绷,似乎被故乡湿润清冽的空气涤荡去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间满是熟悉的、带着泥土和植物清甜的气息,这让他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
没有多做停留,他租了辆车,径直驶向谷景镇。车子离开州府,驶入蜿蜒的山路,窗外的景致逐渐从城镇的规整变得野趣盎然。层峦叠嶂的翠绿扑面而来,山涧溪流时隐时现,发出淙淙的声响。这才是他的归处,灵魂得以安放的巢穴。
然而,随着车子愈发靠近谷景镇,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开始映入眼帘。原本冷清的山道上,车辆明显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挂着外地牌照的私家车和旅游大巴。路旁偶尔出现的、崭新的指示牌上,用醒目的字体标注着“谷景镇方向”、“网红打卡地”。姬子卿的心头掠过一丝疑虑。
当车子终于驶入谷景镇的地界,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恍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记忆中原先静谧古朴、只有本地人悠闲踱步的青石板主街,此刻熙熙攘攘,挤满了挎着相机、举着自拍杆、穿着鲜艳旅游服的游客。街道两旁,原本只有几家经营日杂和本地特产的老店铺,如今冒出了许多崭新的招牌:“竹林小歇馆”、“谷景香米体验店”、“七溪湖水车文创坊”……甚至还有几家装修风格突兀的奶茶店和咖啡馆,门口排着长队。
喧嚣的人声、商家的叫卖声、直播博主对着手机镜头亢奋的介绍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姬子卿的耳膜。他熟悉的那份宁静、闲散,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浪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放缓车速,几乎是艰难地在人流中穿行。目光所及,那些他无比熟悉的景致,此刻都成了背景板。
镇子边缘,那一片依偎着潺潺溪流、原本只有他这样的本地人才会去静坐发呆的“竹林小歇馆”,如今竹影依旧婆娑,但馆内馆外坐满了歇脚的游客,穿着古风衣裙的年轻女孩们在竹林间摆着各种姿势拍照,笑语喧哗。
贯穿小镇部分区域的“绿色观光道”上,电动观光车和徒步的游客络绎不绝,打破了往日只有自行车铃铛和鸟鸣的和谐。
更远处,那大片大片的、如同金色海洋般的“谷景香米稻田”,本是农人辛勤劳作、秋日丰收的画卷,此刻田埂上却站满了拍照的游客,有人甚至为了取景踩入了稻田,惹得负责看守的农人高声呵斥。
“上林药田”里,几种具有观赏性的药材植株前围满了人,听着似乎是导游的人在讲解;“产业竹林”的入口处立起了售票亭;靠近“支嘎湖”和“七溪湖”的区域,更是人头攒动。“湖景中式民宿”的招牌崭新醒目,据说一房难求;“生态漫游走廊”上摩肩接踵;而原本野趣盎然的“支嘎湖露营地”,此刻扎满了五颜六色的帐篷,夜晚想必还有篝火和喧闹。
谷景镇,真的成了网红小镇了。
姬子卿将车停在老宅门口,这里相对主街要安静一些,但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无处不在的、浮躁的热浪。他推门下车,站在熟悉的院门前,却感到一种陌生的疏离感。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商业化的、快餐式的旅游气息,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可以抚慰灵魂的故乡,相去甚远。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这里暂时还是一方净土。推开木窗,远处支嘎湖的粼粼波光依旧,但湖边攒动的人影却无法忽视。他沉默地坐下,给自己泡了一杯本地的野茶,氤氲的热气中,他的思绪有些纷乱。
谷景镇的发展,他并非完全反对。这里风景秀美,物产丰饶,若能适度开发,改善本地居民生活,本是好事。但眼前这种爆炸式的、近乎掠夺性的“网红”效应,却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和……心痛。他担心这脆弱的生态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人流,担心淳朴的民风在商业利益的冲击下变质,担心这片最后的净土,最终会变得面目全非,如同无数个被过度开发后失去灵魂的旅游景点一样。
而这种变化,隐隐约约,似乎都与那个名字有关——李寒霜,以及她背后的宾果传媒。虽然他知道,小镇的走红可能是多种因素叠加的结果,但宾果传媒前期在此的采风、拍摄,以及他们强大的内容制作和传播能力,无疑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
想到李寒霜,他的心情更加复杂。那个在京都酒会上看到他本质的女人,那个试图用综艺邀请靠近他的女人,那个在谷景镇与他“偶遇”、似乎懂得他内心宁静来源的女人……如今,却仿佛以一种他无法控制的方式,将她所代表的那个喧嚣世界,直接投射到了他最为珍视的这片土地上。这种感觉,像是一种无声的入侵,让他本能地感到抗拒,甚至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涩的茶汤,目光投向窗外喧嚣与宁静交织的诡异图景,内心翻涌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和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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