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回古城的路上,当天雨丝冰冷黏稠,像是苍天无力垂落的眼泪,我仿佛看到了浸湿了墓园对面山坡上孤独的泥土。仿佛我站在那里,一袭黑衣几乎与灰暗的天色融为一体,远远望着下方那场微小而心碎的仪式。
我仿佛还看到了那对夫妻为孙小宝的“棺材”,那么小,小得像一个精致的玩具盒,被几个沉默的大人缓缓放入新挖的坑穴。湿漉漉的黄土很快吞噬了那抹刺眼的亮色。仿佛孙建军和李秀兰的身影蜷缩在坟前,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残破稻草人,他们的哭声穿透雨幕,不再是清晰的悲号,而是变成了一种被绝望碾压后、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断断续续的破碎呜咽,像受伤野兽的哀鸣,每一个音节都砸在我的心上,留下冰冷的凹痕。
到了古城我没有撑伞,任由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我没有流泪,眼眶干涩得发痛。胸口堵着的,是一种比铅更沉重、比沥青更粘稠的东西——那是无力感,是徒劳,是面对既定悲剧时,所有挣扎与努力都被证明是螳臂当车的、深刻的渺小。
我,王翼,玄安道人。身负道法,能驱使真气,绘制灵符,推演天机窥探一丝命运轨迹,甚至能以魂炉这等霸道邪器抽炼恶人魂魄。我曾一度以为,掌握这些超越凡俗的力量,便能在污浊的世道里,像一把锋利的快刀,斩开些许不公的迷雾,为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点燃一豆微弱的希望之光。
孙小宝的死,像一面冰冷清晰的镜子,毫不留情地照出了我的狂妄与可笑。
我救不了他。
任凭我道法通玄,能感知天地气机;任凭我以雷霆手段,让那两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灵魂受创,余生难安……我依然无法逆转那具被所谓“现代医学”用毒药硬生生摧毁的、年仅十岁的身体。我只能像一个无能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在我眼前一点点黯淡,最终彻底熄灭。我只能听着他用尽最后的气息,问出那个纯真而残酷的问题,然后用一个美好的谎言,为他编织一个虚假的、温暖的终点。
“小蝌蚪找到妈妈了吗?”
我那时回答了他。我告诉他找到了,在一个温暖明亮、再无痛苦的地方。
可这谎言,像一根淬了毒的冰刺,深深扎进我自己的灵魂深处——我连一个孩子对“生”的最基本、最朴素的渴望,都无法在现实中给予。我的力量,在冰冷的、不可逆转的物理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微不足道。
而这种席卷一切的无力感,并不仅仅源于外界的挫败。我自身的内部世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滑向失控和崩坏的深渊。
我的脑海里,早已不是一个宁静的识海,而是一个混乱不堪、永无宁日的战场。五个不同的灵魂碎片,如同五道拥有自主意识的狂暴能量流,日夜不休地在我意识的每一个角落交织、冲撞、嘶吼。
属于我自己的意识和记忆,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失去了舵盘的小船,被抛上甩下,船体吱呀作响,时刻面临着被巨浪彻底拍散、吞噬的危险。这几道灵魂碎片充满了怨毒、愤懑与迷茫的嘶鸣,它们像无根的幽灵,在我的思维里横冲直撞,散播着负面情绪的种子。
而最新加入的、来自高文博和赵永明的那一丝被强行炼化的魂源碎片,更是带来了致命的污染。它们像两滴浓稠的墨汁,滴入本已浑浊的水潭,散发出阴冷的贪婪、**的欺诈**以及一种对生命极度漠然的罪恶回响。这些负面能量与我本身因愤怒和杀戮而滋生的戾气相互融合,如同找到了温床的毒菌,疯狂滋生。
它们在我的识海里开会,争吵,甚至进行着无声的、却无比惨烈的厮杀。各种声音、画面、情绪碎片如同爆炸后的弹片,在我的思维中四散飞溅。
每天晚上,我都无法逃脱这场精神层面的酷刑。光怪陆离、充满痛苦与绝望的噩梦成了我唯一的“睡眠”。有时,我置身于一片血色的旷野,我自己不知怎么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利刃,另一个我用空洞的眼睛望着我,嘴唇翕动,无声地质问:“为什么……没能保护好……”;有时,无数看不清面容、周身缠绕着黑气的冤魂从地底伸出枯骨般的手,抓住我的脚踝,将我拖向无底的深渊,它们凄厉地哭喊着“还我命来……”;有时,场景又切换到那间狭小的招待所,孙小宝睁着那双纯净却毫无生气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轻声问:“哥哥,你骗了我,对不对?”;更可怕的是,有时高文博那戴着金丝眼镜、看似慈祥实则扭曲的面容会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发出低沉而得意的笑声,那笑声仿佛在嘲讽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所有的正义都显得可笑……
每一次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我都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如同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反复穿刺。有好几次,我甚至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发现自己双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直到缺氧的窒息感才让我猛然松手;或者,我会对着空无一物、只有月光投下阴影的墙角,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沉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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