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十二月初一。
南京的初冬,就连日光都带着几分慵懒,略显无力的洒在了紫禁城武英殿偏殿的地面上。武英殿内,上好的银霜炭在巨大的铜盆里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江南湿冷的寒意。殿内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和暖炭气,更衬托出此地的肃穆与威严。
林天试着体验了一下那象征最高权力的御座,并不舒服,甚至觉得有点儿硌屁股。
浅尝辄止的他随即站起了身,走到了那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巨幅舆图前。舆图上,山川河流、城镇关隘标注得极为详尽,而他的手指,此刻正稳稳地点在山东与北直隶交界的那一片区域,眉头微蹙,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殿内,麾下文武已经齐至,等待着来自他们主帅的指示。以王五、黄得功、陈默、沈廷扬及新附的金声桓等人为首的武将们分列两侧,神色肃穆。
尽管已经拿下南京这座留都,并于前日迎回了崇祯皇帝,奠定了前所未有的政治基础。但林天心中雪亮,这仅仅是打开了局面而已。
派系林立的江南急待整合梳理,被打散的旧有行政体系需要重建,新近归附的降兵们需要与原有的各支军队进行整编调整,还有盘踞杭州、拥立所谓“弘光”的那个小朝廷,早晚是需要解决。
千头万绪,都等着他处理。今日召集众将,本意正是要商议下一步对杭州用兵的详细方略,以期速战速决,稳定后方。
“报——!”
一声急促的长音打破了殿内的宁静,一名亲卫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中高举着一支染血的令箭和一封皱巴巴的信函,显然是被汗水浸透又风干多次的结果。
“林帅!北面八百里加急!是磁州镇……是黑山堡的田见秀将军派死士冒死送出来的!”亲卫的声音带着哭腔,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将令箭和信函高高举过头顶。
殿内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北面!磁州镇!那是可以算作是林天起家的根基,也是目前承受清军压力的最前沿!来自那里的八百里加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林天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原本的沉静瞬间被凌厉所取代。他一步踏前,几乎是夺过了那封信,随即迅速拆开火漆,目光扫过上面那熟悉的、却因仓促和疲惫而显得潦草的字迹。每多看一行,他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一分,
信是田见秀亲笔不假。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末将田见秀,百拜泣血禀报:自十月以来,虏酋多铎亲率正白旗精锐并蒙古骑兵逾三万,携红衣大炮四十余门,日夜猛攻我黑山堡。堡墙历经旬月炮火猛攻,已有多处崩坏坍塌,弟兄们血战不退,伤亡逾半,火药箭矢将尽,伤患无药可医……末将虽率全堡军民,誓死力战,然虏势浩大,炮火凶猛,黑山堡外垒尽失,核心堡区亦岌岌可危……末将无能,恐负林帅重托,黑山堡……依目前情势,最多再支撑五日……若援军不至,唯有……唯有与堡共存亡……然堡内数万军民何辜?泣血叩问经略,我等该当何往?”
信纸的末尾,是几个模糊的血指印。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林天手中信纸微微颤抖发出的窸窣声,以及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这些细微的声音此刻,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明白这封信意味着什么。黑山堡,那个曾经抵挡住流寇、挫败过清军试探,象征着林天势力在北地屹立不倒的堡垒,已经到了陷落的边缘!田见秀和他的部下,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娘的多铎!狗鞑子!”黄得功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双目赤红:“老子迟早要亲手剐了他!踏平他的正白旗!”
王五脸色铁青,紧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在场众人之中除了林天,恐怕就属他对黑山堡的感情最深。
陈默、沈廷扬等人亦是面沉如水。金声桓、徐勇等新附将领则暗自心惊,一方面感慨北面战事之惨烈,另一方面,他们也窥见了林天势力在光鲜的南京胜利之下,所面临的真实而巨大的外部压力。
林天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封沉甸甸的信函轻轻放在桌案上。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眸子里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轻轻地将那封承载着数千人性命和北疆希望的沉甸甸信函,放在了身旁的紫檀木桌案上,动作带着一种异样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主公!”王五急切上前,“末将愿即刻率兵,星夜兼程。北上救援田将军!”
“不可!”林天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的心情我明白,但此议绝不可行!眼下南京初定,杭州未平,左良玉残部窜逃江西,江南局势未稳!此时若分兵北上,千里迢迢,不说能否及时赶到,一旦江南有变,则我军首尾不能相顾,岂不是正中那些鞑子的下怀!”
他何尝不想救?黑山堡是他心血所聚,是他林天事业的始点,田见秀亦是他倚重的大将,那里的每一个老兵,都是他起家的班底!但身为统帅,他必须权衡全局,毕竟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整个势力的生死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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