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北风如刀,卷起地上的积雪和灰烬,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曾经坚不可摧的堡垒,此刻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柱、破碎的青砖、散落的残破兵甲,共同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那是血腥、硝烟、尸体焦糊以及绝望的气息,仿佛已经凝固,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最后一道核心堡墙已是千疮百孔,墙头上,幸存下来的守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身上胡乱缠着浸透血污的布条,眼神空洞麻木。他们靠着冰冷的垛口,几乎凭借着本能,朝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再次涌上的清军射出手头所剩无几的箭矢,或者奋力抬起最后几块可供投掷的碎石、滚木砸下去。每一次动作都显得那么迟缓而吃力,仿佛耗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
崇祯十八年,十二月初三,黑山堡。
田见秀拄着一柄卷刃的长刀,站在堡墙最高处,左肩的伤口只是用破布草草包扎,渗出的鲜血早已凝固发黑。他望着堡外如同潮水般涌来、仿佛无穷无尽的清军旗帜,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他已经超额完成了坚守的任务,但代价是麾下还能站着的弟兄已不足两千,且个个带伤。箭矢早已告罄,火器弹药更是点滴不剩,连拆房得来的木头都快扔完了。
“将军!东面缺口又上来了!弟兄们快顶不住了!”一名满脸烟尘的哨总踉跄着跑来,声音嘶哑绝望。
田见秀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正欲下令最后的肉搏反击,与这座流淌了太多兄弟鲜血的堡垒共存亡,马革裹尸,或许这就是他田见秀最好的归宿。
他正欲开口,下达这最后一道与敌皆亡的决死命令——
“将军!信!南京来的八百里加急!”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堡墙,手中高高举着一支染血的令箭和一份信函,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几乎脱力、甲胄破损严重的夜不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那封信上。
田见秀一把夺过,颤抖着手撕开火漆。他的目光急速扫过信上的内容,当看到“放弃黑山堡”、“向山东转移”、“与周镇会合”、“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等字眼时,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虎目之中瞬间盈满了复杂的水光。
是解脱?是不甘?还是绝处逢生的激动?或许都有一些。
“传令!”田见秀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压过了战场的一切喧嚣,“所有还能动的弟兄,集结!带上还能走的伤员!焚毁所有带不走的军械粮秣!一炷香后,从西面密道撤退!”
这道命令让残存的守军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种混杂着庆幸与悲怆的骚动。放弃?他们坚守了这么久,流了这么多血,最终还是……要放弃了吗?
“执行军令!”田见秀怒吼,“林帅有令,我们要活着去山东!活着,才能报仇!黑山堡的血,不会白流!将来有一天,我们一定会打回来!”
最后一句话瞬间点燃了将士们眼中那几乎熄灭的火焰。求生的本能和对未来的复仇渴望,压倒了与堡同殉的悲壮。是啊,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三炷香过后,当清军终于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涌入几乎成为废墟的黑山堡核心区时,看到的只有冲天的烈焰和少数自愿断后、血战至死的伤兵。田见秀率领着约一千七百余名残兵以及将近五千跟随的堡民,通过那条隐秘的逃生通道,悄然消失在了黑山堡西面的群山之中。
他们的撤退之路,并非坦途,是用鲜血铺就而成的。
清军主帅多铎很快便发现了守军主力并未被全歼于堡内,震怒之下,他立刻派出蒙古轻骑死死咬住了这支疲惫不堪、拖家带口的逃亡队伍。
负责断后的部队存着必死之心,与凶悍的蒙古骑兵进行着惨烈无比的搏杀。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意味着又有几十甚至上百名忠勇的断后士兵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土地上。他们的牺牲,为大队人马的转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除了身后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风雪、饥饿、伤病,也在不断的吞噬着这支逃亡队伍的生命。每一天都有人悄无声息地倒在行军路上,再也无法站起。队伍的人数,在不断的战斗、疾病和饥寒中持续锐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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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青州府,周镇大营。
周镇刚刚击退了一次吴三桂部例行的、雷声大雨点小的“进攻”。他皱着眉头看着地图,吴三桂这厮如同牛皮糖,打又不真打,退又不真退,时不时来骚扰一番,就这么牵制着他大量的兵力,让他无法有效支援北面的黑山堡,这让他憋屈不已。
“报——!将军!南京的八百里加急!”
周镇精神一振,连忙接过信使带来的命令。看完之后,他脸上露出震惊、痛惜,随即又转化为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放弃磁州镇……全线收缩……接应田见秀部……”他放下命令,喃喃自语,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田兄……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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