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火炮轰鸣声,此刻已随着夜幕的彻底降临而渐渐稀疏、沉寂,唯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呜咽声,混杂着伤兵偶尔传来的压抑呻吟,构成一曲凄凉的战场夜歌。
几处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映照出江边滩头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破损的船只残骸随着江水起伏,偶尔还有零星的箭矢划破夜空,那是双方斥候在黑暗中的相互试探。
是夜,左军庞大的水师舰队,锚泊在离南岸不远的水域,个个都偃旗息鼓。作为旗舰的“镇江”号楼船,这时间却是灯火通明,甲板上往来巡逻的士兵个个脚步轻缓,生怕惊扰了舰舱内那令人窒息的气氛。
帅舱之内,炭盆烧得正旺,左良玉端坐在主位之上,脸色铁青,白日里强攻失利的挫败感和那不断汇总而来的巨大伤亡数字,在灼烧着他的内心。
据属官初步统计,仅仅半天时间的激战,死在江中和北岸滩头的士兵就超过五千,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损失的船只近六十余艘。而付出如此惨重代价所取得的战果,仅仅是几处摇摇欲坠、被山东军牢牢压制在狭窄滩头的立足点。
“废物!一群废物!”左良玉实在忍不住了,猛地抓起手边那只上好的景德镇瓷杯,狠狠地掼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狭小的舱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环视帐内噤若寒蝉的将领,目光最终落在李国英身上,“国英,李将军?这就是你督战的结果?五千儿郎!五千条性命啊!就这么白白丢在了那片烂泥滩上?!”
李国英单膝跪地,头盔上还沾着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迹,这个时候的他觉得自己要比窦娥还要冤上一分:“末将督战不力,甘受军法!然大帅明鉴,敌军据险而守,以逸待劳,炮火犀利我军不止一筹,我军仓促抢滩,实是难有作为。恕末将直言,若还要如此强攻,实则徒耗我军元气。恐非良策。”
“不是良策?来!那你告诉本帅!什么是良策?!”左良玉低吼道,声音嘶哑,“难道要本帅就此认输,灰溜溜地滚回南京,让天下人都看尽我左某人的笑话,这才是你所谓的良策吗?!”
舱内一片死寂,将领们纷纷低头,一时间空气竟是都停滞了。
片刻后,一名身形瘦削、眼神闪烁的参将状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大帅,末将……倒有一计,或可一试。”
左良玉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他:“讲!赵奎,有什么屁快放!”
这参将名叫赵奎,原是纵横长江下游多年的水匪头目,后投靠左良玉,对沿江水情颇为熟悉。他低声道:“大帅,白日里我军猛攻不下,此刻敌军的防备必然集中在几处主要滩头、易于登陆的江岸。但镇江上下游江岸线漫长,未必处处都有重兵。尤其是一些小港汊、芦苇荡,看似无法登陆大军,但若派遣小股精锐,趁夜暗渡,潜入敌后玩儿一手灯下黑……”
他顿了顿,观察着左良玉的神色,见其并未露出不耐,反而眼神微动,便继续道:“不需多,三五百敢死之士即可。渡江后,不与其大军纠缠,专事破坏!焚烧其粮草囤积之地,袭扰其后方,甚至……若能找到机会,突袭一下林天所在的镇江城,制造些混乱也未尝不可!只要其后方一乱,敌军军心必受影响,届时大帅再挥师猛攻正面,何愁江北不定?”
此计颇为歹毒,带着浓厚的江湖匪类行事风格,却让此刻急于求胜的左良玉眼前一亮。
“派死士潜入敌后?”左良玉摸着下巴沉吟,手指在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确实是他之前未曾考虑的角度。白日里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再次浮现眼前,让他心头一抽。若能从内部给林天插上一刀,或许真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一旁的李国英却再次皱紧了眉头,他身为宿将,虽知此刻坚持劝退会恶了左良玉,却仍不得不谏言:“大帅,赵参将此计实乃险棋,那林天用兵缜密,其‘夜不收’哨探极为厉害,沿江防备未必松懈。小股人马渡江,风险极大,一旦被发觉,便是羊入虎口。况且,即便真能成功潜入,不过三五百人在敌重兵环绕之下,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赵奎争辩道:“李将军,正因为风险大,超出常理,敌军才可能疏于防范!所谓灯下黑!不需他们掀起多大风浪,只要制造混乱,能动摇敌之军心,便足矣!总好过如今这般,将士们的血白白流在江边!”
左良玉听着两人聒噪的争论,心中在飞速权衡利弊。白天强攻的惨状历历在目,他实在不愿再承受那样的损失。赵奎的计策虽然冒险,但至少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他觉得可以一试,毕竟,万一成功,收益将是巨大的。
“够了!”左良玉抬手打断了双方的争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必再议!就依赵参将之言!国英你给老子闭嘴!”
他目光灼灼地盯住赵奎,“赵奎,本帅命你即刻挑选五百敢死之士,要熟识水性、悍勇敢战之辈!配备短兵、火油、弓弩,子时出发,分散从上游三十里处的‘野猪滩’潜渡!过江之后,如何行动,由你临机决断,自行寻找战机,给老子狠狠地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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