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十月初八,寅时(凌晨3-5点),扬州以南江岸。
夜色如墨,初冬的寒气混着江上浓重的水汽,凝成一片湿冷的白雾,弥漫在整个江面之上,数步之外便难辨人影。
对岸镇江城头的几点灯火,在这迷雾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遥远得如同天边的星辰。
北岸,此刻却是一片压抑的忙碌。无数黑幢幢的人影在军官们刻意压低的指令声中,沉默迅捷地移动着,沿着临时搭建的栈桥和夯实的滩涂,井然有序地登上一艘艘大小不一、早已准备多时的船只。
这些船只种类繁杂,有吃水较深的漕运改良沙船,有灵活轻快的舢板、哨船。此刻尽皆构成了渡江的主力。
船桨入水的声音轻微而密集,仿佛无数夜蚕在啃食桑叶。战马被蒙住了眼睛,裹住了蹄子,在主人的牵引下不安地踩着甲板,偶尔发出一两声被压抑的响鼻。一时间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衬得这出征前的寂静更加令人心悸。
王五顶盔贯甲,站在一艘较大的指挥船上,望着眼前这浩荡却无声的船队,心中豪情与凝重交织。他摸了摸胸前冰冷的甲片,那里内衬着一封林天亲手所书的密令。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将军,各部已按预定序列登船完毕,皆已就位。”亲兵统领王栓柱快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
王五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江水特有腥味与泥土气息的冰冷空气,沉声道:“发信号!按预定计划,出发!”
“得令!”
三支裹着浸油麻布的火箭,带着凄厉的呼啸,接连射入漆黑的夜空,划出三道短暂而耀眼的轨迹。
信号既出,停泊在瓜洲以北江面的“磁州号”上,靖海水师统领沈廷扬扶栏而立,见状立刻对身旁的传令兵下令:“升起信号灯!通告各舰,按预定航线,向江南岸缓速前进!注意保持攻击队形,严密警戒下游方向可能出现的敌军水师!”
“是!升起信号灯,各舰启航!”
“磁州号”巨大的船身率先破开迷雾,如同引领舰队的头鲸,其后大小十七艘战船依次启航,沿着江心偏北的航线,向着南岸压去。他们的任务是为渡江船队提供侧翼掩护,并以舰炮火力压制南岸可能出现的敌军反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北岸那数百艘承载着首批登陆部队的船只,如同瞬间被抽打了的陀螺,借着那微乎其微的东南风和水流的推动,船上的桨手们齐齐发力,木桨整齐划一地深深插入江水,又奋力向后划出。
整支船队霎时间脱离了北岸,如同离弦的密集箭矢,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向着南岸预定的登陆点——镇江以西二十里一处相对平缓的江滩,奋力划去!船队分成三个波次,王五亲率第一波次精锐担任先锋。
江面上的雾气成了此刻最大的变数。它如同天然的帷幕,遮蔽了船队的行踪,但也极大地增加了航行的难度和风险,能见度不足百步。
各船只能依靠船头船尾悬挂的、用厚布遮掩仅留一丝缝隙的微弱气死风灯,以及前方船只模糊的轮廓和划水声来保持联系与队形。小心翼翼地向对岸摸索前进。
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江面上传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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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江,左良玉军江防大营。
虽然时近黎明,正是一天中最困倦的时刻,但身为主帅金声桓并未安睡。他身披一件狐皮大氅,正在中军大帐内对着巨大的江防地图凝神思索。
连日来,北岸山东军异常频繁的调动和集结,都让他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敏锐地嗅到了大战将至的浓烈气息。
为此,他不仅加派了沿江的固定哨卡,更增派了多支巡逻队和乘小舟的江面暗哨,严令夜间必须提高警惕。
“嗯?什么声音?”一段低矮寨墙后,一名值夜的哨官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
江风的方向似乎带来了一阵异样的、持续不断的微弱声响,不同于往常的风浪声,更像是……无数木桨在同时划水?
那哨官脸色骤变,一个箭步扑到垛口边,极力睁大眼睛向江北望去,但眼前的浓雾遮蔽了一切。“不对劲!”他心脏狂跳,嘶声对着身旁还在打哈欠的士兵大吼:“是划水声!大量的船!敌袭!快!快敲警钟!”
“铛!铛!铛!铛——!”
急促刺耳的警钟声瞬间划破了镇江江防的宁静!
“敌军渡江!各营就位!火炮准备!”军官的怒吼声、士兵奔跑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顷刻间响成一片!原本沉寂的江防工事如同苏醒的巨兽,无数火把被点燃,映照出士兵们紧张慌乱的脸庞。
金声桓正欲小憩一会儿,就被亲兵从帐中叫出,闻讯甚至来不及束紧甲胄,一把抓过头盔便大步冲上了营中最高的望楼。
看着北面漆黑一片、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江面,他心中又惊又怒。林天竟然真的敢主动渡江!而且还选择了雾气浓重的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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