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在意的角落,崇祯十八年,九月初六,四川保宁府,米仓道南端。
一处废弃的山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李自成站在吱呀作响的箭楼上,望着下方山谷中蜿蜒流淌的江水,以及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深深吸了一口潮湿中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自八月下旬,他率领着残存的部众,以巨大的代价艰难突破险峻的米仓道,踏入这川北保宁府地界以来,与张献忠的追兵和堵截部队大小打了七八仗,虽然损失不小,但总算暂时摆脱了被一口吃掉的危险,在这片相对偏僻的山区勉强站住了脚。
“陛下,”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李自成的凝思。
“各部已初步安顿下来,伤员也集中到了几个寨子里医治。只是……粮草依旧短缺,药材更是匮乏。张献忠的兵马还在南面几十里外盯着,像是在等待什么。”制将军李岩站在他身后,语气沉重地汇报。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和连日苦战的疲惫,但眼神依旧保持着冷静。
李自成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搭在粗糙木栏上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些困境,他何尝不知?
入川时数万老营,如今能战之兵已不足两万,还多是疲惫之师,士气低落。张献忠虽然一时没有全力扑上来,但就像一头窥伺在旁的恶狼,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更别提北面还有清军阿济格部在汉中虎视眈眈。
“闯王,”李岩稍稍改变了称呼,在这艰难时刻,这旧称似乎更能唤起彼此间那份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情谊,“前几日收到的那批……物资,已经清点分发下去了。尤其是那批火药和火铳,虽然数量不多,但解了燃眉之急,守寨的弟兄们底气足了不少。”
李自成转过身,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批在一个雨夜由几个神秘人送来,声称是“故人所赠”的军火和药品,数量不多,却如同雪中送炭。火铳虽然老旧,保养得却不错,稍加整饬便能使用;火药质量极佳;金疮药更是救了不少重伤员的性命。他心中隐隐有所猜测,这“故人”恐怕与北面那位声名鹊起的林天脱不了干系。只是,林天为何要帮他?
“不管是谁送的,能用上就行。”李自成挥挥手,压下心中的疑虑,“告诉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整,加固这些山寨的防御。张献忠不来便罢,若他敢来,定要让他崩掉几颗牙!”
他大步走到箭楼中央那张用粗糙木板拼凑的桌子前,上面铺着一张毛边泛黄的川北简易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他们目前位置的山寨符号上:“我们不能一直困在这山沟里。张献忠占了成都平原,富得流油,我们却要在这穷山恶水里啃树皮!必须想办法打出去!”
李岩指着地图道:“陛下,张献忠在梓潼、剑阁一线布置了重兵,硬闯损失太大。东面是大巴山,更加难行。为今之计,或可向西、向南,蚕食龙安府、潼川州等地,这些地方张献忠控制力较弱,且多有山寨土司,可加以笼络,以为羽翼。同时,派遣小股精锐,翻山越岭,骚扰张献忠的粮道,让他不得安宁。”
李自成盯着地图,手指在几个点上划过:“就按你说的办!立即派刘体纯带一营老兄弟,向西发展,联络当地土司,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就打!再从老营中挑选一千还能战的弟兄,组织一支精干人马,专门负责袭扰,要让张献忠睡不好觉!”
“是!”李岩领命,随即又道,“陛下,还有一事。我们携带的银钱不多,在这山区难以购买粮草。是否……可以仿效当年,向附近寨堡‘借’粮?”
李自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随即又压了下去。他明白李岩的意思,无非是抢。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流寇,而是想要建立根基的“大顺皇帝”,一味劫掠只会失去民心,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川地更加难以立足。
“不可!”李自成断然否决,“传令下去,严守军纪,不得扰民!所需粮草,尽量用银钱或物资与当地百姓、土司公平交易。若实在不够……就先紧着伤员和战兵,老弱妇孺……减半。”说到最后,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无奈。乱世之中,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残酷的选择。
“臣明白了。”李岩心中暗叹,知道这是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进来,呈上一封密信:“陛下,北面来的。”
李自成接过信,拆开一看,眉头先是紧锁,随后渐渐舒展开,最后甚至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陛下,何事?”李岩问道。
“是黑山堡田见秀转来的消息。”李自成将信递给李岩,“林天在江北动手了,大军围了扬州。南京那边,左良玉和马士英内讧,左良玉占了南京,马士英带着朱由崧跑了。清廷那边,似乎也有大动作,多尔衮正在调兵遣将。”
李岩迅速看完信,眼中闪过震惊之色:“天下局势,竟已糜烂至此!林天此举,是志在必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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