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九月初五,扬州。
秋意已深,江北的风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昔日繁华的扬州,如今却笼罩在一片肃杀与不安之中。街道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只有全副武装的兵卒在街头巡逻,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呵斥声,更添几分紧张。
高杰坐在原本属于刘良佐的奢华书房里,这间书房极尽铺张,紫檀木的书架、黄花梨的桌案、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名人字画,连窗棂都雕琢着繁复的花纹。
可此刻这些奢华陈设并不能带给高杰丝毫安稳与享受。
他手中紧紧捏着一份刚刚收到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密报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仓促和紧张的情况下写就,但上面的内容,却字字如惊雷,炸得他心神俱裂。
南京……丢了!
马士英带着皇帝跑了!
刘孔昭……死了!
左良玉……入主了南京!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桌案才能站稳。
那些因为掌控扬州而悄然滋生的野心和侥幸,此刻被砸得粉碎。
他原本还指望南京方面,无论是马士英还是那个弘光帝,能看在扬州重要的份上,派来援军或至少送来足够的粮饷,让他能站稳脚跟。
他甚至幻想过,凭借扬州,与林天、与南京周旋,在这乱世中割据一方。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南京换了主人,而且是他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有过节的左良玉!
刘孔昭这个他原本指望能凭借其爱子心切的心理利用一下的也死了。
他高杰,彻彻底底成了孤家寡人,困守在这座江北孤城之中。
“大帅!不好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打破了书房的死寂。
他的心腹幕僚高茂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官帽歪斜,脸色煞白,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变了调,“城外……城外山东军大队人马到了!看旗号是王五亲自带队!已经在东、北、西三面开始扎营,挖掘壕沟,架设火炮!兵力……兵力漫山遍野,远胜之前!”
高杰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快,眼前一阵眩晕感袭来。
他踉跄着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紧闭的窗户。虽然从这里看不到具体情形,但城中隐隐传来的骚动和远处隐约的号角声,无不印证着高茂才的话。
林天!他终究是来了!而且选在了这个他最虚弱、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这是要将他高杰置于死地!
“欺人太甚!”高杰一拳砸在窗棂上,木屑纷飞,他的手背也瞬间渗出血珠。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在胸腔里蔓延。
如今城内粮草日渐短缺,军心因南京失陷的消息而浮动,城外又有林天大军压境,摆出了长期围困甚至随时可能强攻的架势。南京剧变更是断绝了他一切外援的希望。
“大帅,如今之计,唯有死守……”高茂才涩声道。
“守?拿什么守?”高杰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城内粮草还能支撑几日?军心还能维持几时?林天摆明了是要困死我们!”
他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如同笼中困兽。要直接投降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狠狠掐灭。他背叛过李自成,如今又背叛了刘孔昭,林天岂能容他?就算暂时容下,日后也必是兔死狗烹的下场!
不能降,守又守不住……难道天要亡我高杰?
不!还有一条路!一条看似凶险,却或许能绝处逢生的路!
高杰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左良玉!对,左良玉!他现在是南京之主,名义上还是大明的臣子!扬州是大明的疆土,他左良玉既然打着‘清君侧’、‘匡扶社稷’的旗号入了南京,就不能对扬州见死不救!否则,他如何服众?如何号令天下?”
高茂才一愣:“大帅,左良玉与我等素无往来,而且刘孔昭之事……”
“刘孔昭是自尽的!与老子何干!”高杰厉声打断,“如今林天势大,若让他拿下扬州,下一步必然觊觎江南!左良玉难道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他现在刚得南京,根基未稳,正需要彰显其‘匡扶社稷’之志,救援扬州,正是他树立威信、收拢人心的好机会!”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立刻修书!以大明江北镇将、扬州镇守总兵官的名义,向左良玉求援!陈明林天逆贼犯境,扬州危在旦夕,请他念在同朝为臣、共扶社稷的份上,速发援兵,水陆并进,共击林天!告诉他,只要援兵一到,我高杰愿唯他左帅马首是瞻!”
这是要将自己和刚控制几天的扬州,打包卖给左良玉,换取生存的机会。
“这……”高茂才觉得此举风险极大,左良玉狼子野心,岂是易与之辈?但看着高杰那近乎疯狂的眼神,他不敢反驳,只能应道:“是,大帅,我这就去安排最得力的信使,拼死也要将信送到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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