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九月初二,南京。
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已然过去,持续了半夜的厮杀却并未随着天色渐明而停歇,反而在晨光中显得更加惨烈和清晰。
神策门内外,已然化作一座巨大而残酷的血肉磨坊,残肢断臂与碎裂的兵甲混杂一处,黏稠的血液浸透了泥土,在初秋微凉的空气中凝结成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泽。
左良玉麾下的湖广兵卒,凭借着入城争功的狂热与一时无两的兵锋之锐,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终是彻底冲垮了马士英部在城门洞及瓮城内的层层顽抗,如同决堤的狂潮,汹涌灌入这大明朝的留都之内。
然而,进城并不意味着胜利。
马士英在城内布置的层层阻击方才开始。得到增援的京营部队以及临时征调的壮丁依托街巷、房屋,展开节节抵抗。
弓弩、火铳不断从两侧房屋的窗口、屋顶射出,交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给沿着街道推进的左军造成了持续伤亡。
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口,都可能瞬间爆发短兵相接的惨烈白刃战。
左良玉身披重甲,在一群亲兵护卫下,策马踏入神策门。
他环视着眼前混乱而激烈的战场,目光所及,皆是麾下儿郎奋力搏杀的身影,也看到了他们不断在冷枪暗箭中倒下。
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与硝烟味,刺激着他的鼻腔,既带来了权力在望的兴奋,也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
马士英残部的抵抗意志之顽强,远超他最初的预计,而南京城内这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巷道,更是严重限制了他麾下精锐骑兵的机动与冲击,迫使战斗陷入了最消耗时间和兵力的巷战泥潭。
“父亲,马士英部抵抗顽强,我军推进缓慢。是否分兵,从其他方向寻找突破口?”左梦庚策马过来,脸上沾着血迹,语气急促。
左良玉环顾四周,摇了摇头:“不行!我军初来乍到,地形不熟,分兵易中埋伏,或被其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此刻唯有集中全力,形成拳头,直捣黄龙!”
他猛地抬手,指向城市中心方向,声音斩钉截铁,“传我将令!前军各部,不惜一切代价,轮番向前突击,有敢迟疑后退者,无论将士兵卒,立斩不赦!目标只有一个——皇城和马士英的府邸!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朱由崧和马士英,余者群龙无首,自然瓦解!”
“擂鼓!进军!”左良玉的将令如同冰冷的刀锋,传令兵飞奔而去。
很快,更加急促震天的战鼓声在左军后阵响起,督战队手持明晃晃的钢刀,驱赶着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如同不断加压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不顾伤亡地向着南京城的核心区域发起了亡命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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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皇宫之内,已是一片末日般的恐慌。
弘光帝朱由崧瘫在冰冷的龙椅上,面如金纸,嘴唇不住地颤抖,连哭泣似乎都失去了力气。
他身上那件象征至高权力的龙袍,此刻却像是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殿外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爆炸声,每一声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早已乱作一团,有的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偷偷将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塞入怀中;有的则面如死灰地跪在角落里的神像前,不住叩头,祈求着虚无缥缈的神佛庇佑,低低的啜泣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更添几分凄惶。
马士英站在殿中,脸色铁青,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神策门已失,左军大队入城,城内多处防线被突破,刘孔昭残部仍在负隅顽抗牵制兵力……
“阁老!阁老!”一名浑身浴血、头盔不知丢在何处的将领踉跄着冲进大殿,带着哭腔嘶喊道,“叛军前锋太过凶悍,已突破珍珠桥最后一道外围防线,距离皇城城墙不足三里了!守外城的弟兄们……弟兄们快死伤殆尽了!顶不住了哇!”
马士英身体猛地一晃,若非及时以剑拄地,几乎要栽倒在地。
勉强稳住身形,他知道,大势已去。南京城,怕是守不住了。
“陛下!”马士英猛地转身,对着龙椅上的朱由崧深深一躬,声音嘶哑,“臣无能,致使都城陷落,惊扰圣驾!为今之计,唯有……唯有暂避锋芒,移驾他处,以图后举!”
朱由崧茫然地抬起头,嘴唇哆嗦了半晌,才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移……移驾?去……去哪里?”
“去……去杭州!或者……去江西!”马士英快速说道,“左逆此来,意在掌控朝廷,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只要陛下圣驾不被其掌握,他便名不正言不顺,不过一介乱臣贼子!江南各地仍有忠义之士,来日必能重整旗鼓!”
实际上,马士英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去哪里,何处才是安全的避难所。这更像是一种在绝境之下求生的本能反应——逃离!必须立刻逃离这座即将彻底沦陷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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