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八年,八月二十,扬州城。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这座饱经战火与繁华的城池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晕。
运河上船只往来如梭,码头的喧嚣隔着几条街隐约可闻,街市上小贩的叫卖声有气无力。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着全城,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硝烟与潮闷交织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城东,那座被严密“守护”着的宅院深处。
高杰正缓缓在庭院中踱步,看似在活动筋骨,目光却不时扫过院门外那些明显增多、神色警惕的“守卫”。
刘孔昭虽然去了南京,但留下的监视丝毫未减,反而因为刘良佐的紧张而更加严密。高杰不由得心中冷笑,刘良佐越是这般如临大敌,越是暴露其内心的虚弱和对城内掌控力的不足,这头蠢笨的守户之犬,早已失了方寸。
脚步声轻响,高茂才悄无声息地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大帅,赵彪那边有回信了。”
高杰精神蓦地一振,面上却不动声色,如同寻常散步般,踱步到院中那座嶙峋的假山旁,这才示意高茂才细说。
“赵彪这人很谨慎,没有明确表态,但他收下了我们送去的五百两银子,还有那封承诺事成之后,保他一个参将之位、另赏千金的书信。”高茂才声音压得极低,“他只问了一句,‘何时?何以为号?’”
高杰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收下钱财,询问时间和信号,这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赵彪心动了,只是还在利弊权衡的悬崖边观望,需要更有力的保证和更明确的计划来推他最后一把。
“告诉他,就在这两日,具体时间待定。信号……就以城东三支火箭为号!”高杰果断决定,夜长梦多,必须尽快动手。“另外,刘良臣那边呢?进展如何?”
“刘良臣贪财好色,我们通过他最近极为宠信的一个侍妾,送去了两颗价值不菲的东珠,他爱不释手,欢喜得很。”高茂才回道,嘴角勾起一丝不屑。
“据那侍妾旁敲侧击透露,刘良臣对这个侄子刘良佐颇为不满,私下常怨其无能,累得自己在军中威望受损,旧部多有微词。”他话锋一转,点明关键,“不过,此人是出了名的墙头草,滑不溜手,未必肯为我们火中取栗,死心塌地卖命。但依属下看,只要价码足够,在关键时刻让他按兵不动,或是在胜负已分时有条件地倒戈,极有可能。”
高杰微微颔首。刘良臣这种墙头草,不能寄予太大希望,但只要他不第一时间坚决站在刘良佐一边,就是胜利。
“足够了!有赵彪把控东门,我们再想办法控制住一处关键粮仓或武库,于这扬州城,我们便有了至少五成的胜算!”高杰握紧了拳头,感受到久违的肾上腺素在身体中奔涌。“刘良佐明日有何安排?”
“据内线密报,明日午后,漕运衙门有一场酒宴,宴请城中几位家资巨万的大盐商,商讨……或许是筹措军饷之事。刘良佐即便不亲自出席,也极有可能在其府中设宴,款待一位从南京来的勋贵子弟,以示拉拢。这,正是我们动手的良机!”
高杰沉吟片刻,脑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午后,守军容易松懈,刘良佐注意力被分散……
“机不可失!就定在明日申时正刻!”高杰下定决心,语气森然。
“茂才,你立刻去安排:其一,让我们散在各营的老兄弟们做好准备,兵器务必藏于顺手之处,一旦见到城东火箭信号,听到我等起事的动静,立刻向我靠拢,同时鼓噪‘刘良佐欲降林天,高将军主持防务’,制造最大程度的混乱,趁机夺取就近的营房、武备,斩杀刘系军官!”
“其二,挑选五十名绝对可靠、悍不畏死的弟兄,预先藏于东门附近民宅或货栈之内,信号一起,立刻冲出,配合赵彪,以最快速度控制城门洞、绞盘、瓮城,确保东门畅通,接应我们的人!”
“其三,再派一队三十人的精锐好手,皆着轻甲,配利刃强弩,直扑刘良佐府邸,若能趁乱擒杀此獠,则大事定矣!若不能,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让其指挥中枢瘫痪,无法有效弹压!”
“遵命,大帅!”高茂才躬身领命,眼中也燃起压抑不住的兴奋火焰。
“记住!”高杰重重拍了拍高茂才的肩膀,力量沉雄,“动作一定要快,如雷霆疾电!出手一定要狠,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我等之生死,扬州之归属,尽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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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一,未时(下午1-3点),扬州东门。**
烈日偏西,守城的兵丁大多躲在垛口的阴影下,无精打采,有的甚至抱着长矛打起了瞌睡。
赵彪按着腰间的刀柄,正在城墙上例行公事地巡视着,脚步看似沉稳,但唯有他自己知道,掌心早已被汗水浸得湿滑。
他时不时望向城内高杰宅院的方向,又瞥了一眼藏在垛口后面,用油布仔细包裹好的三支火箭。那五百两银子和参将的许诺,像猫爪子一样挠着他的心。他受够了刘家的排挤和刘良佐的无能,高杰虽然也是败军之将,但那股子狠劲和魄力,远非刘良佐能比。乱世之中,跟对人才能活得好,他赵彪不想一辈子只是个看城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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