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晴日,让战场上的血迹凝固发黑,与泥土混合成一种污浊的硬壳。黑山卫大营如同一个重伤后勉强包扎好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旷野上。营墙上的破损处用新旧不一的木板粗糙地修补着,像是打了难看的补丁。巡逻的士兵队列依旧整齐,但若细看,便能发现许多面孔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兵员数量明显稀疏了些。
林天站在箭楼上,远远望着罗汝才大营的方向。对方营寨依旧旌旗招展,游骑活动范围却似乎收敛了一些,不再像前几日那般肆无忌惮地逼近挑衅。
“将军,看来王将军那晚烧粮,确实戳到罗汝才的痛处了。”周青站在一旁,低声道,“这几日探查,贼营外围的哨卡增加了,但内部人马调动似乎不如之前频繁,斥候回报,听到他们营中时有争闹之声。”
林天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喜色。“饿肚子的兵,最容易炸营。罗汝才现在首要之事是弹压内部,筹措粮草。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他转过身,看向周青,“我让你放出的消息,如何了?”
周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按照将军吩咐,这几日我们故意减少了巡逻队数量和出营频率,营墙上的旗帜也插得稀疏了些。派去大名府‘求援’的斥候,也‘不慎’让罗汝才的游骑远远瞧见,显得很是仓皇。另外,伤兵营每日抬出的……‘阵亡’弟兄,数量也比实际多了一些。”他顿了顿,“今早我们的哨骑与对方游骑遭遇,交手片刻便‘不敌’撤退,还‘慌乱’中遗落了一面破损的队旗。”
“做得好。”林天目光深沉,“罗汝才生性多疑,但也好大喜功。接连受挫,他急需一场胜利来稳定军心。我们示弱,就是给他一个看似唾手可得的诱饵。”
“将军是想……引他再来攻?”王五皱眉问道,“可咱们的伤亡……”
“不是引他强攻。”林天摇头,“强攻营垒,就算我们示弱,他也要付出代价。他现在粮草不济,耗不起。我猜,他更想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他手指点向地图上黑山卫与大名府之间的一片区域,“比如,截杀我们的粮道,或者,吃掉我们派出去的小股部队。”
王五和周青顿时明白了。黑山卫要维持运转,不可能完全闭营不出。无论是向大名府求援、交涉,还是派出小股部队搜集柴薪、探查敌情,都是必然。这就是罗汝才可能下手的机会。
“那我们……”王五眼中凶光一闪。
“将计就计。”林天冷然道,“他不是想咬一口吗?我们就送一块包着铁蒺藜的肉到他嘴边。周青,严密监视罗汝才大营,尤其是其精锐骑兵的动向。一旦发现有异常调动的迹象,立刻来报。”
“是!”
“王五,从老兵里挑选两百名最悍勇、最机灵的,要刀盾手和长枪手,由张铁头统领。再调一百火铳手,要装填最快、最沉得住气的,配上最好的燧发枪。这些人,随时待命。”
“明白!”王五应道,随即又有些犹豫,“将军,让张铁头带队?他勇猛是够,可这性子……”
“所以要配个稳重的副手。”林天看向周青,“周青,你挑两个最得力的夜不收队官,协助张铁头。此战关键在于‘装得像’和‘咬得狠’,张铁头的悍勇正合用,但细节把握需要你们的人辅佐。”
“属下亲自挑人!”周青郑重道。
计议已定,黑山卫这架机器再次悄然调整了运转方式。表面上,营寨更显“虚弱”,巡逻队出营时间缩短,范围缩小。甚至故意派出一两支小股辎重队,装载着一些看似粮草(实则以沙土充填)的大车,在通往大名府的方向上晃悠,行动拖沓,护卫松懈。
暗地里,张铁头和他挑选出的三百精锐,则在进行紧张的针对性训练。他们反复演练遭遇伏击时的仓促抵抗、且战且退,以及听到信号后突然发起致命反击的战术配合。张铁头起初对这种“装孙子”的打法颇为不耐,但在林天亲自讲解和周青派来的老练斥候演示下,也逐渐明白了其中关窍,摩拳擦掌地等待着猎物上钩。
与此同时,林天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一次反击。他深知,要想真正破局,必须内外兼修。
伤兵营里,气氛依旧压抑,但秩序井然。老医官累得几乎脱形,却依旧坚持亲自为重伤员诊治。林天每日必来,有时只是默默站一会儿,有时会帮忙递些东西,或是对那些情绪低落的伤兵说几句鼓励的话。他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撑。
“将军,药材……又快见底了。”老医官趁着间隙,抹着汗对林天低语,“尤其是金疮药和解毒散,用量太大。几个伤势重的,怕是……”
林天看着草席上那些因缺医少药而痛苦呻吟的士兵,心头沉重。“我知道了,我会再想办法。”他找到孔文清,“城里那些士绅,还有没有可能再榨出点油水?特别是药材。”
孔文清面露难色:“将军,上次送来的已是他们‘慷慨解囊’的极限了。如今战事胶着,他们态度也更趋观望。除非……我们能再取得一场明确的胜利,或者杨国柱那边有明确的态度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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