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如同炼狱般的最终讯问过后,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浸透着焦灼的等待和无声的恐惧。沈清莲和沈星河像两枚被绷到极致的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们彻底断裂。他们按照各自的方式,在绝望中固守着最后的防线:清莲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书山题海,用近乎自虐的学习强度麻痹神经;星河则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机械地重复着家校两点一线的生活,眼神空洞,对周遭的一切反应迟钝。
几天后,一个看似寻常的下午,消息终于通过班主任的口,以一种近乎平淡的方式,传递到了学校。
“同学们安静一下,”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语气带着例行公事的平静,“关于沈星河同学父亲沈寒川先生失踪一事,警方经过详细调查,目前因证据不足,已暂按失踪人口处理,暂停主动调查。希望同学们不要过多议论,以免给沈星河同学造成二次伤害。大家安心学习。”
教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响起一阵压抑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很快又平息下去。同学们的目光,同情、好奇、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短暂地聚焦在沈星河身上,又迅速移开。
坐在座位上的沈星河,在听到“暂停主动调查”几个字时,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不要失态。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轻松和更深沉绝望的情绪,像海啸般冲垮了他紧绷多日的神经。不是喜悦,不是庆幸,而是一种……仿佛刚从绞刑架上被暂时解下、却深知脚下仍是万丈深渊的、虚脱般的无力感。压在胸口那块巨石似乎移开了一丝缝隙,让他得以喘息,但呼吸到的,却是更加冰冷、更加污浊的、名为“罪孽”的空气。他没有感到丝毫快乐,只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空虚。他成功了,他们成功了,他们骗过了所有人。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们的灵魂将永远被烙上杀人凶手的印记,永世不得超生。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无处宣泄的茫然和负罪感。他趴在桌子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难以抑制地轻轻耸动。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教室,沈清莲也听到了类似的通知。她的反应截然不同。她端坐着,握着笔的手指稳如磐石,只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从笔尖传递到纸面,划出了一道轻微的扭曲。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表面上看,她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听到“暂停调查”的瞬间,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后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让她眩晕的悸动。那口提在喉咙口、长达数周的气,终于缓缓地、沉重地吐了出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维持冷静表象太久了,久到几乎成了她的一部分。此刻,那坚硬的壳出现了一丝裂缝,露出的不是软弱,而是更深沉的、冰冷的空洞。她赢了这场与警察的博弈,用谎言和演技守住了秘密。但她也知道,从此以后,她将永远活在这个秘密的阴影之下,与另一个共犯,捆绑在一条浸满鲜血的船上,驶向未知的、黑暗的彼岸。她轻轻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放学后,沈星河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不再完整的家。母亲林婉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是警方送达的正式通知。她的脸色有些复杂,看到儿子回来,连忙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星河,回来了?警察那边……来通知了,说……说暂时按失踪处理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疑惑和一丝……或许是长久压抑后终于看到一丝缝隙的解脱?沈寒川的消失,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从长期精神虐待和经济控制中解脱的可能?尽管这解脱的方式如此诡异和沉重。但她看着儿子憔悴不堪、泪痕未干的脸,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连忙上前接过书包,柔声道:“别想太多了,也许……也许你爸只是暂时去了别处散心……饿了吧?妈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她试图用日常的温暖驱散笼罩在家中的阴霾,但这温暖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沈星河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愧疚和悲哀。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在为一个恶魔的“失踪”而担忧,而自己,却是亲手埋葬那个恶魔的凶手。这种认知像毒液一样腐蚀着他的心。他默默地吃完饭,味同嚼蜡,然后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将自己与外界隔绝。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沈寒川的气息,这让他感到窒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