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55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高德忠那番“择其要者，简明呈报”的提点，如同拨云见日，为我指明了方向。我不再泛泛地埋首于浩瀚账册，而是将全部精力聚焦于两处最可疑、也最可能牵出大鱼的“要者”——那笔虚报高达二百两的“器皿修缮”费用，以及去年夏季用冰记录中近三成的莫名缺口。目标明确后，探查的效率与针对性陡然提升。

我让挽月借着各种由头，更频繁地出入内务府相关司局。她本就心思细腻，加之如今永寿宫婉嫔娘娘协理宫务的名头，虽无实权，却也让那些底层宫人不敢轻易怠慢。几番旁敲侧击、小心打探下来，零碎的信息渐渐汇聚。

关于那套“修缮”的青玉茶具，库房一个小太监在挽月许以些许好处后，悄悄吐露，那茶具确实只是边缘有芝麻大的磕碰，当日便被宫内匠人用秘法遮掩了，几乎看不出来，根本未曾出宫。至于那二百两银子，账目上是走了广储司的修缮专项，但具体经手支取的是都虞司的一名姓钱的小管事，而最终核销签押的，竟是都虞司的副总管太监董公公！

线索直指董副总管！这与我之前的猜测吻合。柳家倒台，但其在内务府的残余势力盘根错节，这位董公公便是其中之一。他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虚报，定然有所依仗。

与此同时，对去年用冰缺口的调查也有了进展。春桃有个远房表姐在冰窖当差，虽接触不到核心账目，却从老人口中听闻，去年夏季宫内用冰紧张，并非天热所致，而是采买的新冰数量不足，且质量参差不齐。而宫内用兵的采买与分配，正归都虞司管辖！那短缺的三成用兵，记录在册，却未见实物，银钱流向何处？经手人又是谁？种种迹象，再次隐隐指向都虞司，指向那位董副总管。

证据链虽仍显薄弱，但脉络已逐渐清晰。董副总管利用职务之便，虚报开支，克扣用度，中饱私囊，且手法并不算十分高明，带着柳家倒台前最后的疯狂与侥幸。皇帝让我“择其要者”，董副总管无疑是一个合适的“要者”——职位足够高，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罪行有迹可循，并非凭空构陷；且是柳家余孽，铲除他名正言顺。

我闭门数日，将收集到的线索、账册中的疑点、以及相关人证（虽不敢明着记录，但挽月打听到的源头都暗自记下）一一梳理，写成一份条理清晰的密奏。奏折中，我并未直接指控董副总管贪墨，而是以“核查宫务，遇有不明，恳请圣裁”为名，将器皿修缮费用异常与用冰记录缺口两件事并列提出，附上相关账页副本作为佐证，并点出关键经手人及核销签押环节的疑点。最后，谦卑地表示“臣妾愚钝，不敢妄断，伏乞皇上明察”。

这份奏折，既指明了问题，又将最终裁决权交还皇帝，符合我“协理”的身份，也避免了过度张扬。写罢，我仔细誊抄一遍，用火漆封好，并未通过寻常渠道呈递，而是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时机很快到来。这日，内务府按例送来各宫夏季的初批冰敬份例。永寿宫所得，依旧是循旧例，不多不少。但挽月却从送冰的小太监口中探得，今年冰敬的发放标准，都虞司新拟了章程，各宫份例似有微调，尤其对一些低位嫔御，有所削减，理由是“今岁酷暑，冰源紧张，需均衡用度”。

消息传来，我心中冷笑。好一个“均衡用度”！怕是有人又想借机克扣，中饱私囊吧？这倒是个呈递奏折的好由头。

次日晨省后，我并未直接回宫，而是绕道去了御花园靠近绛雪轩的一处僻静水榭。我知道，皇帝若无紧急朝务，偶尔会在此处批阅奏章或小憩。我让挽月在水榭外远处等候，自己则捧着那份密奏，在水榭旁的海棠花树下静静伫立，装作赏花模样。

果然，不过一刻钟，便见高德忠的身影出现在水榭廊下。他见到我，似乎并不意外，缓步走了过来。

“婉嫔娘娘金安，今日好雅兴。”他躬身道。

“高公公。”我回礼，将手中奏折微微呈上，低声道，“近日核查宫务，遇有两处疑难，关乎用度定例，不敢擅专，特草拟奏陈，恳请公公转呈皇上圣阅。” 我刻意点出“用度定例”，与当前冰晶发放的争议暗暗契合。

高德忠目光扫过奏折，又深深看了我一眼，双手接过，纳入袖中，声音平稳：“娘娘勤勉细心，奴才定当如实禀报皇上。”

“有劳公公。”我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挽月离开了。整个过程短暂而平静，即便有人看见，也只会以为是我偶遇高德忠，递交寻常宫务请示。

奏折递出后，便是更深的等待。我知道，皇帝需要时间核实、布局。宫中的气氛似乎愈发微妙。有关冰敬份例调整的传言悄悄流传，一些低位妃嫔面露忧色。都虞司那边倒是没什么明显动静，但董副总管近日告病休养的次数似乎多了起来。

就在我暗自揣测皇帝会如何动作时，端嫔那边却突然有了新的动静。这日黄昏，瑾汐姑姑悄然来访，并未带任何物品，只说是端嫔娘娘让我得空时，将前次送来的那盆长势不太好的水仙搬去永和宫，她瞧瞧是何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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