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的黎明,是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色与焦糊味唤醒的。东方天际那一抹鱼肚白,非但未能驱散夜的阴霾,反而将澶州城方向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映照得如同泼洒在宣纸上的污血,狰狞而绝望。寒风卷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厉鬼呜咽般的尖啸,裹挟着远方隐约传来的、胜利者的狂欢与垂死者的哀鸣,一下下刮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清漪瘫坐在一棵虬结古树的背风处,背靠粗糙冰冷的树干,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冰冷的露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寒气如同无数细针扎入骨髓,但她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怀中那个小小的、冰冷得可怕的身体上。阿尔丹依旧昏迷不醒,小脸青紫,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眉心那点幽蓝的印记黯淡无光,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女儿体内那股失控爆发的冰裔之力,在退潮后留下了近乎毁灭性的反噬,生命之火摇曳欲熄。沈清漪用自己的体温紧紧包裹着她,徒劳地试图传递一丝暖意,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涸的泪痕和布满血丝、一眨不眨紧盯着女儿脸庞的双眼。
挽月斜倚在几步外,由一名懂些粗浅医术的斥候包扎着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脸色惨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却强撑着不肯昏睡,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丛林。胡军医在一旁,用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珍贵药材,勉强熬了一小碗吊命的参汤,小心翼翼地喂给阿尔丹,眉头紧锁成一个死结。小女孩牙关紧闭,汤药大半顺着嘴角流出,情况危殆到了极点。
秦风带着几名精锐斥候,如同幽灵般散布在四周警戒,人人带伤,甲胄破损,脸上混合着疲惫、悲愤与劫后余生的凝重。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从地狱边缘爬出的逃亡,此刻虽暂时脱离险境,但谁都知道,这片黑森林绝非安全之地。慕容锋和李贽的追兵,吐蕃的游骑,乃至趁火打劫的匪寇,随时可能像嗅到血腥的鬣狗般扑来。
“将军,澶州……真的……完了吗?”一名年轻的斥候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可相信的颤抖,望向秦风。他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眼神中充满了对那座曾经象征着北疆脊梁的雄城的最后眷恋。
秦风沉默着,用一块沾满泥污的布条用力擦拭着卷刃的横刀,刀刃与布条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的林中格外刺耳。良久,他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澶州城的方向,那冲天的火光映在他瞳孔中,如同两簇燃烧的鬼火。他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城墙塌了,苏帅……生死未卜,弟兄们……没几个能冲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和铁锈的味道。他没有明说“完了”,但那种深沉的绝望,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幸存的几名斥候都低下了头,拳头紧握,发出骨骼摩擦的咯咯声。
沈清漪闭了闭眼,将怀中阿尔丹冰凉的小手贴在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澶州,赵擎倾注了半生心血经营的北疆门户,无数将士埋骨其下的钢铁堡垒,就这么……在她眼前陷落了。赵擎他……在那场毁灭性的爆炸中……她不敢想下去,那个念头如同毒蛇,会瞬间吞噬她仅存的意志。
“娘娘,”秦风走到沈清漪身边,单膝跪地,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悲痛与决绝,“末将已派兄弟探查过,往南五十里,有一处我们早年设置的秘密岗哨,或许还有存粮和药材。当务之急,是救醒公主殿下,然后……我们必须离开北疆。”
离开北疆?沈清漪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稀疏的枝桠,望向南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是权力中心,也是……龙潭虎穴,血海深渊。慕容锋和李贽既然敢反,京城此刻恐怕已是他们的天下。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我们能去哪里?”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江南。”秦风毫不犹豫地回答,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镇海侯李贽虽与慕容锋勾结,但其根基在东南沿海,对江南控制力相对薄弱。而且,苏帅……苏帅早年曾在江南暗布了一些棋子,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更重要的是,江南富庶,名医辈出,或许有办法救治公主殿下。” 他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阿尔丹,这是他们目前最重要的理由。
江南……那个烟雨朦胧、远离战火的地方,此刻听起来如同遥不可及的桃源。沈清漪知道,这不过是绝境中唯一看似可行的选择,前路必然布满荆棘与杀机。但看着怀中的阿尔丹,她还有选择吗?赵擎用命换来的这条生路,她必须走下去,为了女儿,也为了……那渺茫的复仇之火。
“好。”她重重点头,只是一个字,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就去江南。”
计划已定,气氛却更加凝重。南下的路,千里迢迢,关隘重重,追兵四起,他们这几个人,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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