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290章 凤血玄黄（14）

黑暗。无边无际的、粘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唯一的光源，是胡军医手中那盏兽骨风灯摇曳的、昏黄如豆的火苗，勉强照亮脚下湿滑冰冷的石阶，以及前后不过数步的、弥漫着浓重霉味与尘土的狭窄空间。空气凝滞如死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胸腔火辣辣的灼痛。身后，那扇厚重的、隔绝了地上世界的石门早已合拢，但沉闷如巨兽垂死咆哮的爆炸声、建筑物坍塌的轰鸣、以及隐约传来的、仿佛来自遥远地狱的厮杀与惨叫，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厚厚的土层与石壁，一下下敲击在每个人紧绷欲裂的神经上。

沈清漪被胡军医和挽月一左一右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陡峭向下的阶梯上艰难挪动。她的身体冰冷僵硬，如同失去了所有知觉的木偶，全靠两人的支撑才没有瘫软下去。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最后那一刻——赵擎那双骤然爆发出决绝光芒、却又带着无尽不舍与嘱托的眸子，那声撕裂灵魂的嘶吼，以及随后吞噬一切的、毁灭性的金红与冰蓝交织的光爆……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带来灭顶的剧痛与空白。泪水早已流干，喉咙里堵着腥甜的血块，连呜咽都发不出声。阿尔丹……对，阿尔丹！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针刺，让她死寂的心跳猛地抽搐了一下。她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被挽月用布带缚在背上、依旧因高烧和惊吓而时不时抽搐哭闹的女儿。小女孩滚烫的体温透过层层衣物传来，是这绝望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暖意，却也灼烧着她的心脏。

“快！再快些！这密道年久失修，不知能撑多久！”胡军医嘶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他手中的风灯随着急促的步伐剧烈晃动，光影扭曲，映照出石壁上狰狞的裂缝和垂落的蛛网。脚下不时踩到松动的石块，滚落阶梯深处，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每一声回响，都让沈清漪仿佛听到身后追兵逼近的脚步声，感受到死神冰冷的吐息。

这条密道，还是赵擎早年镇守北疆时，为防万一，耗费巨资秘密修筑的，出口远在澶州城西二十里外的一处废弃山神庙。知道此密道存在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这是他们最后一线生机，也是……赵擎用命换来的生路。

“娘娘，撑住！就快到了！”挽月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混合着汗水、泪水和灰尘，她一边费力地搀扶着沈清漪，一边还要稳住背上的阿尔丹，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与悲痛中失去了意义。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条略微平坦、却更加狭窄幽深的甬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甬道两侧是粗糙开凿的岩壁，渗着冰冷的雪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浓的、带着腥气的土味。

“停一下。”胡军医突然低声道，他侧耳贴在湿冷的岩壁上，脸色凝重，“上面……好像彻底安静了。”

死寂。一种比喧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从头顶传来。所有的喊杀声、爆炸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地底深处永恒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安静。这意味着什么？城破？全军覆没？还是……那场爆炸将一切都化为了齑粉？

沈清漪身体猛地一颤，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赵擎……他最后引爆的那股力量……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同归于尽”的念头再次如同毒蛇般窜起，狠狠啃噬着她残存的理智。她不敢想，却又无法不想。

“走！不能停！”胡军医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率先钻入狭窄的通道。挽月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阿尔丹缚得更紧些，示意沈清漪跟上。

甬道内更加难行，需要手脚并用地爬行。冰冷的雪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血液冻结。阿尔丹似乎被这极度的不适惊醒，发出微弱的、猫儿般的哭泣，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更添几分凄惶。

“阿尔丹乖……不哭……母后在……”沈清漪用尽力气，发出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安抚，伸手轻轻拍抚女儿的后背。此刻，女儿是她活下去唯一的支柱。

就在他们艰难爬行了约莫一里地，前方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空气的流动时，异变陡生！

“咔嚓——轰隆隆！！！”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山体内部断裂的闷响！紧接着，大块大块的碎石和泥土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整个甬道剧烈摇晃，仿佛随时要彻底坍塌！

“塌方了！快退！”胡军医惊骇欲绝的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

沈清漪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传来，是挽月用尽全力将她向前猛地一推！她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滚入一个略微宽敞的拐角。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后传来挽月一声短促的惨叫和阿尔丹撕心裂肺的哭喊，随即便是巨石砸落的轰响和尘土弥漫！

“挽月！阿尔丹！”沈清漪魂飞魄散，挣扎着想要爬回去，却被胡军医死死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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