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132章 凤阙迷雾

皇后册封大典的余音尚在紫禁城的金瓦红墙间缭绕，那本自宝华殿废墟中寻得的、记录着宸妃往事的残破私记，却如同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寒意刺骨。中宫坤宁宫（依制皇后居所）比贵妃时期的居所更加轩敞威严，凤座高悬，宫人屏息，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无上的尊荣。然而，站在这权力的绝巅，我感受到的不是掌控天下的快意，而是如临深渊的孤寂与审慎。宸妃宫女私记中关于“西域香料”与“夏氏其心叵测”的寥寥数语，像一把钥匙，似乎即将打开一扇通往更黑暗、更久远秘密的大门，而这扇门后，可能站着当今皇帝的生母——已形同幽禁的太后夏氏。

此事关乎先帝声誉、太后清誉，更关乎皇帝萧景琰的颜面与孝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绝不能轻举妄动。将私记残页用油布仔细包裹，藏于中宫密室一处暗格后，我连续数日闭门不出，以“新后初立，需静心斋戒，感念皇恩”为由，谢绝了大部分妃嫔宗室的贺拜，只每日例行去养心殿向皇帝请安，神态举止愈发恭谨沉稳，绝口不提任何与前朝旧事相关的话题。

皇帝待我，表面上礼遇有加，赏赐不断，甚至将部分宗室命妇的管理权也正式交予我手。但在那温和的目光之下，我能察觉到一种更深沉的审视。他在观察，观察我登上后位之后的心态变化，观察我如何行使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权力。一次晚膳后，他似是无意间提起：“朕近日翻阅先帝实录，见记载宸妃温婉贤淑，不幸早逝，令人扼腕。皇后如今统摄六宫，当以史为鉴，使后宫和睦，勿使悲剧重演。”

我的心猛地一紧，面上却波澜不惊，垂首应道：“皇上教诲，臣妾谨记于心。宸妃娘娘芳华早逝，确为憾事。臣妾定当恪尽本分，以仁德治理宫闱，不负皇上重托。” 我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以仁德治宫”，避开了对宸妃死因的探讨。皇帝深深看了我一眼，未再言语，但那一眼，已让我后背沁出冷汗。他是在试探我吗？还是真的只是随口感慨？

后宫的暗流并未因我的册封而平息，反而更加汹涌。丽贵人经上次祭典风波被申饬后，表面收敛，但其父兄在朝中活动反而更加频繁，隐隐有与一些对皇帝新政不满的守旧勋贵靠拢之势。和嫔依旧温婉，协助我处理宫务井井有条，但她宫中那个曾与谨妃有过来往的嬷嬷，近日却“因病”请求放出宫去，让我心中存疑。阿尔丹公主正式迁入坤宁宫偏殿居住，我亲自为她挑选教养嬷嬷和伴读，严加保护，生怕谨妃的旧事会牵连到这个无辜的孩子。

这日，内务府呈上春季各宫份例及皇子公主教养开支的预算总册。我仔细翻阅，发现丽贵人所居的储秀宫用度竟比规制超出了近三成，名目多为“器皿添置”、“庭院修缮”，而和嫔的延禧宫则中规中矩，甚至略有节余。我朱笔一批，将储秀宫超支部分悉数驳回，并附言：“宫中用度皆有定例，当以俭朴为要，岂可僭越？着内务府严格核查，日后若有超支，由本宫担责之人自掏腰包补足。” 旨意传出，丽贵人那边自然又是一阵暗恨，但我必须借此立威，表明中宫绝非虚设。

然而，真正的风波，却来自宫外。册后庆典刚过，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奏，以“皇后之父沈墨旧案未雪，恐损中宫清誉”为由，恳请皇帝下旨重查当年军需贪墨案，以示皇家公允。这道奏章，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我的要害！沈家冤案是我心中最深的痛楚，也是我地位上最敏感的瑕疵。此时旧事重提，表面是为我“正名”，实则是要将“罪臣之女”的标签再次贴在我身上，动摇我皇后之位的根基！背后指使之人心思之歹毒，可见一斑。

养心殿内，皇帝将奏章递给我，面色平静无波：“皇后如何看待此事？”

我跪伏在地，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这是考验，更是陷阱。若我急于为父翻案，显得心中有鬼，且可能卷入更大的政治漩涡；若我避而不谈，又显得冷漠不孝，易授人以柄。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迎上皇帝的目光，眼中已盈满泪水（半是真悲半是作戏），声音哽咽却清晰：“皇上明鉴！先父之事，乃臣妾终身之痛。然，国法如山，臣妾虽为皇后，亦不敢以私废公。当年三司会审，案卷俱在，臣妾深信皇上圣明烛照，若有冤情，自有公断。臣妾既蒙天恩，忝居后位，唯知恪守宫规，勤勉侍奉，以报君恩。至于先父旧案……臣妾……臣妾唯愿遵从国法，不敢妄议！” 我将自己置于“遵从国法”、“不敢妄议”的被动位置，既表达了孝心，又表明了以国事为重的态度，将皮球踢回给皇帝和朝廷法度。

皇帝凝视我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悯，似是赞赏，又似有更深的东西。他缓缓道：“皇后深明大义，朕心甚慰。沈墨一案，年代久远，卷宗繁杂，重查非一日之功。眼下北疆虽定，然民生多艰，朕与诸臣当以社稷为重。此事……容后再议吧。” 他轻描淡写地将奏章留中不发，暂时压下了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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