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老式木窗的格纹,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尘埃在光柱里慢悠悠地浮动。阿林坐在藤编椅上,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掌心那个魔方,指腹划过缺角的边缘时,总会下意识地顿一顿——那处原本该是明黄色的小方块,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黑色塑料内核,像一枚永远凝固的旧伤口。
“爷爷,我放学啦!”防盗门被“咔嗒”一声拉开,背着红色书包的小孙子毛豆旋风似的冲进来,校服领口还沾着点雪糕渍。他习惯性地往藤椅这边跑,却在看见阿林手里魔方的瞬间放慢了脚步,小眉头微微皱起,“爷爷,您又在看这个破魔方呀?”
阿林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漾起笑意,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菊花。他把魔方轻轻放在膝盖上,拍了拍旁边的小马扎:“过来坐,毛豆。这可不是破魔方,这是咱们家的宝贝。”
毛豆撇撇嘴,还是乖乖地坐下了,书包甩在脚边,露出里面半本没写完的数学练习册。“宝贝?可是它都缺了一个角了,颜色也掉得乱七八糟,比我同桌那个带荧光的魔方差远了。”他伸手戳了戳魔方缺角的地方,塑料壳子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阿林赶紧按住他的手,动作轻得像呵护一片羽毛:“轻点,这地方脆着呢。你别瞧它现在不起眼,当年你太爷爷把它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这可是整个胡同里独一份的稀罕物。”他拿起魔方,指着那些褪色的色块,“你看这红色,原本亮得像过年的灯笼;还有这蓝色,跟你奶奶当年织的围巾一个色儿。”
毛豆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身子往前凑了凑,小脑袋几乎要碰到阿林的膝盖:“太爷爷?就是照片里那个戴军帽的爷爷吗?他怎么会有魔方呀?”
阿林的目光飘向了墙上挂着的老照片,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年轻的他穿着的确良衬衫,身边站着笑容腼腆的奶奶,怀里抱着襁褓中的毛豆爸爸。照片的背景里,隐约能看到一个挂着“供销社”牌子的门头。“那是1982年的夏天,你太爷爷从部队转业回来,带回来的就是这个魔方。”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是沉入了装满回忆的古井,“那时候我跟你差不多大,刚上初中,第一次见这玩意儿,觉得比变戏法还神奇。”
1982年的夏天气温格外高,胡同里的老槐树叶子都晒得打蔫了。阿林放学回家,刚进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他扔下书包冲进去,就看见父亲手里拿着一个五颜六色的方块,正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地看。“爸,这是啥?”阿林拽着父亲的袖子蹦蹦跳跳地问。
父亲把军帽摘下来扇了扇风,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却难掩脸上的兴奋:“这叫魔方,是从广州那边带回来的稀罕货,听说还是进口的呢。”他把魔方递到阿林手里,“你试试能不能把它拼好,每一面都拼成一个颜色。”
那时候的魔方还是稀罕物,整个县城都没几个。阿林捧着魔方,感觉手心都在冒汗。魔方的塑料外壳光滑冰凉,每个小方块都能灵活地转动,转起来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像夏天里冰镇西瓜裂开的声音。他试着转了几下,原本还算整齐的颜色瞬间变得乱七八糟,急得他抓耳挠腮。
“别急,慢慢来。”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事情跟拼魔方一样,得有耐心,找规律。”那时候父亲刚转业,被分配到供销社当售货员,每天早出晚归,却总会在睡前抽出十分钟,陪着阿林一起研究魔方。父子俩对着从同事那里借来的一本《魔方解法大全》,在煤油灯底下反复琢磨,手指上都磨出了浅浅的茧子。
“有一次,为了拼好红色的一面,我熬到半夜都没睡。”阿林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都浸着暖意,“你太爷爷看我实在困得不行,就把魔方收起来,说明天再研究,还煮了两个鸡蛋给我当夜宵。那时候鸡蛋金贵,平时都舍不得吃,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
毛豆听得入了神,小手不知不觉地握住了阿林的手腕:“那爷爷最后拼好没有呀?”
“当然拼好了。”阿林的脸上露出一丝骄傲,“整整半个月,我终于把六个面都拼整齐了。那天我抱着魔方跑到供销社去找你太爷爷,他正在给顾客称糖,看见我举着魔方的样子,高兴得把手里的糖勺都扔了,当场就给了我一块水果糖。”他顿了顿,声音又软了下来,“那时候你奶奶还没跟我结婚,我拿着那块糖跑去找她,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说我是个有毅力的小伙子。”
提到奶奶,阿林的手指轻轻拂过魔方上那片褪色的蓝色,像是在触摸一段遥远的时光。毛豆知道,奶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只留下一张她抱着小时候爸爸的彩色照片,照片里的奶奶穿着蓝色的连衣裙,笑容温柔得像春天的河水。
“奶奶也喜欢这个魔方吗?”毛豆轻声问。
“喜欢,她比我还喜欢。”阿林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奶奶心灵手巧,她看我总把魔方放在桌子上落灰,就用碎布给它做了个小布套,上面还绣了一朵小菊花,跟她头发上别着的那朵一模一样。”他指了指魔方侧面一道浅浅的针脚印,“你看这里,就是当年布套系绳子的地方,磨出的印子到现在都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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