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巨大绒布,沉沉地覆盖着校园。白日里喧嚣的生机——自行车铃的清脆、人群的嘈杂、球场上的呼喊——此刻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唯有图书馆这栋庞然大物,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月光下透出几星稀疏而顽固的光点,证明着内部尚未完全休眠的生命力。
位于三楼的社科阅览区,便是这其中最亮的一颗星。空气里弥漫着旧纸页特有的微甜与尘螨混合的气味,还有某种属于深夜的、清冷的倦意。顶灯大部分已经熄灭,只留下靠窗这一排还亮着几盏,在光滑的水磨石地板上投下一个个昏黄而界限分明的光晕,光晕之外,则是深不见底的暗。
王丹丹合上那本厚厚的《曼昆经济学原理》时,灰蓝色的书脊与硬质封面摩擦,发出了极其轻微却在这种绝对安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的“咔嗒”声。这声音短暂地打破了寂静,随即又被更庞大的寂静所吞噬。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墙壁上那面老旧的圆形挂钟,时针和分针僵硬地指向一个尴尬的角度:凌晨两点十七分。秒针每一次的跳动,都像一枚小锤,沉重地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那“嗒……嗒……嗒……”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令人心慌。每一声滴答,都仿佛在丈量着所剩无几的时间,催促着某种不可避免的结局。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从脊椎深处向上蔓延,让她后颈的肌肉僵硬酸痛。她抬起手,用冰凉的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将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供给曲线、需求弹性、边际效用等概念暂时驱散。然而,另一个更现实、更尖锐的焦虑,却像水底的暗礁,随着倦意退去而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没有回头,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根不紧不慢跳动的秒针上,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打破了键盘声间歇的空白:
“又输了?”
话音落处,紧挨着她座位的身后,立刻爆发出了一连串更加急促、几乎带着点狂暴意味的敲击声。那是阿林的机械键盘,青轴,按键声音清脆而响亮,在平日里或许代表着活力与激情,但在此刻的深夜里,只显得格外刺耳,每一个敲击都像是烦躁情绪的直接宣泄。
“队友太菜了!简直没法沟通!”阿林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语速快得像扫射的子弹,“那个打野根本不会玩!开局就送一血,视野全黑,龙刷了也不来,就知道在野区采蘑菇!还有下路那个ADC,走位跟梦游一样,团战零输出!我中路都快被打野抓崩了,他们还在那……”
他的抱怨像决堤的洪水,带着游戏里激烈的战况术语和浓重的挫败感。屏幕上闪烁的光影映照出他年轻却写满焦虑的侧脸,眼眶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和情绪激动而微微发红,头发也被他自己抓得有些凌乱。
丹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阿林的话语因为换气而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她才缓缓转过身。椅子的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的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参考书和笔记,落在阿林那张被显示器蓝光映照得有些失真的脸上。
“就像你不会微观经济学?”她轻声反问,语气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更像是一种陈述,一种将虚幻的游戏世界拉回残酷现实的冰冷锚点。
阿林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视线终于从那个色彩斑斓、战火纷飞的虚拟世界移开,对上了丹丹平静无波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疲惫,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这种平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你非要现在提这个?!”阿林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恼羞成怒。他猛地用手掌推开键盘,键盘撞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几个键帽都微微翘了起来。“我打游戏怎么了?我放松一下不行吗?总比你在这死啃书本,把自己熬成个书呆子强!”
丹丹没有立刻反驳。她的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阿林身后的白色墙壁上。显示器的冷光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射在那里。阿林的影子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动模糊,而丹丹自己的影子,则被拉得细长,清晰地定格在墙面上。屏幕上的画面正从激烈的团战切换到灰白的死亡回放,光线的骤然明暗变化,使得墙上的影子轮廓也随之剧烈地闪烁、变形。
此刻,那片投映出的、属于她的黑暗轮廓,奇异地看着不像一个人影,更像是一只被无形树脂瞬间包裹、定格了的飞蛾。翅膀似乎还保持着挣扎欲飞的姿态,每一个细微的关节都清晰可见,带着一种徒劳的、凝固了的动态感。它被那束来自现实(电脑屏幕)的光牢牢地钉在墙上,无法真正飞向光源,也无法融入周围的黑暗,只能保持着这种永恒的、悬而未决的飞翔姿态,脆弱而倔强。
这影子,仿佛是她,或许也是阿林,甚至是这栋深夜图书馆里许多人的写照——被某种期望、压力、未来不确定性的光芒所吸引,扑扇着翅膀,却往往被现实的粘稠所困住,进退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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