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镜司的晨雾还未散尽,檐角垂着的冰棱折射着微光,沈惊鸿已立在司署正厅的粮册架前。朱红架上整齐码放着三十余本蓝布账册,每一本都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关中、河南、河北三州的粮仓位置与存粮数目,封皮边角的磨损与指腹摩挲的包浆,是昭镜司校尉们半月来昼夜核查的见证。她指尖抚过“关中永丰仓”的账册封皮,指腹精准触到一处浅浅凹陷——那是昨夜苏文核对时,砚台墨汁泼溅后反复擦拭留下的痕迹,带着未散尽的松烟墨香。
“大人,户部粮秣司郎中周显求见。”李默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尾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沈惊鸿抬眸时,正见一名身着从五品绯色官袍的官员立在庭中,腰间玉带束得一丝不苟,乌纱帽的帽翅微微颤动,踏入正厅时竟下意识整理了三次袖摆——那是世家官员面对昭镜司时特有的拘谨,既怕失了体面,又惧司中雷霆手段。
周显是刘仲书的门生,昨日朝会刘仲书被贬为庶民后,他便成了世家在户部粮政上最后的代言人。沈惊鸿将账册轻放回架上,玄色官袍扫过账册边缘,发出细碎声响:“周郎中深夜核查三州粮仓,晨间便匆匆登门,想来是带着户部的章程来了。”她抬手示意李默奉茶,目光落在周显怀中紧紧抱着的锦盒上——那锦盒绣着户部专属的云纹标识,边角还沾着未拭净的霜雪,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
周显双手高高奉上锦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微微发颤:“沈大人,这是户部拟定的《北疆粮草调运章程》,恳请大人过目。按陛下旨意,此次北疆粮草筹备由您总领,户部全力协同办理。”他说话时始终垂着眼帘,不敢直视沈惊鸿,目光却总不自觉瞟向她腰间悬挂的“总领三司”鎏金令牌——那枚令牌昨夜已随陛下旨意传遍朝堂,谁都清楚,这位以女子之身执掌刑狱、人事、粮政的统领,如今权柄之重,已非寻常朝臣可比。
沈惊鸿打开锦盒,取出叠得整齐的章程,宣纸上的字迹工整却透着仓促。开篇便列明“调关中三仓粮五十万石,河南两仓粮三十万石,河北一仓粮二十万石,共计百万石输往北疆”,落款处盖着户部尚书的朱红大印,边角钤着户部官印,却唯独缺少粮秣司的核查签字。她指尖落在“关中永丰仓调粮二十万石”的字样上,抬眸时眼中已无半分温度:“周郎中,永丰仓上月遭黄河水患,仓墙坍塌三成,昭镜司校尉亲赴核查,登记存粮仅十五万石,章程中这多出的五万石,从何而来?”
周显脸色骤然泛白,慌忙躬身辩解:“大人有所不知,永丰仓水患后已紧急补粮五万石,只是补粮文书需经户部、工部两道核验,尚未送至昭镜司备案。”沈惊鸿却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麻纸收据,那是昭镜司暗探昨夜从永丰仓粮吏家中梁上搜出的,纸边泛黄发脆,上面的粮商印章模糊不清,落款处的签字却与周显平日公文笔迹有七分相似:“这张补粮收据,粮商落款是‘关中盛昌粮行’。可昭镜司核查在册商户,这家粮行因去年偷税十万两,三月前已被查封抄家,掌柜至今还在天牢待审。周郎中,你口中的‘补粮’,莫非是向一座空仓补的?”
周显额头瞬间渗出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一片。他怎会不知沈惊鸿的手段——昨日朝会张嵩等通敌官员被当场拿下后,昭镜司的校尉便接管了三州粮仓的核查,连仓底的霉粮都数得一清二楚,任何猫腻都逃不过那双眼睛。他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颤音:“此事……此事许是粮吏伪造文书欺上瞒下,待下官回去严查粮吏,明日便向大人禀报核查结果。”
“不必明日了。”沈惊鸿将收据轻放在案上,纸张与砚台相撞发出轻响,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昭镜司已查明,盛昌粮行掌柜王老三是你表兄,三月前粮行被查封后,你借永丰仓水患之机,伪造补粮文书,从户部套取官银三万两,一半送进了刘仲书府中,另一半藏在你城郊的别院里。”她抬眸扫过周显惨白的脸,“若今日你只是来送这虚假章程,便可回府收拾行李,等候昭雪司传讯;若你还想将功补过,商议真正的粮草筹备之法,便坐下说话。”
周显双腿一软,若不是身后的廊柱支撑,险些当场跪倒在地。他死死盯着案上的收据,那熟悉的笔迹如尖刀般刺目,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女统领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昨日朝会的雷霆手段绝非一时兴起。他颤抖着挪到椅边坐下,端起茶杯时,茶水晃得大半泼洒在衣襟上:“大人饶命!下官……下官是一时糊涂,受了刘阁老的威逼利诱。他说北疆粮草筹备是百年难遇的肥差,让下官趁机捞些银两,好填补他贬谪后的家用,还说……还说您一个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寒光。刘仲书虽已被贬,其党羽仍在朝中盘根错节,连粮草筹备这般关乎北疆十万将士性命的大事,他们都敢伸手牟利。她将《北疆粮草调运章程》推到周显面前,拿起朱笔在纸上圈点:“永丰仓实际存粮十五万石,可调十万石支援北疆,留五万石供关中流民迁移之需——流民迁移途中老弱病残居多,多留两万石以备不时之需;河南洛阳仓存粮充裕,可调三十万石;河北邯郸仓地势偏远,可调十五万石,官仓共计可调五十五万石。余下四十五万石,由户部牵头向民间粮商收购,粮价不得低于市价三成,若有粮商囤积居奇,昭镜司可凭令牌直接拘拿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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