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刚过,长安便飘起了头场雪。细碎的雪沫沾在朱红宫墙上,给覆着琉璃瓦的宫檐笼了层轻烟似的白,连素来威严肃穆的朱雀大街,都浸出几分温润的年意。昭镜司正厅那方“为民除害”的檀木牌匾下,李默正领着校尉们贴春联,红纸黑字的“昭雪昭冤昭天下,保民保国保山河”刚用浆糊粘牢,巷口就传来了熟悉的笑语——张婶捧着一屉刚蒸好的年糕挤进门,粗布帕子擦着手上的水汽笑道:“沈大人虽不在,这点心意你们可得收下!这是刚出锅的红糖年糕,暖身子!”
王忠忙上前接了,滚烫的木屉烫得他指尖直颠,脸上却笑出了褶子:“多谢张婶!快进屋烤烤火,这雪粒子刮脸,路滑得很。”转头看向李默时,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凑到耳边压低声音:“大人去漠北快一个月了,连封密信都没传回来。你说……会不会在那边遇着险了?”话里的担忧像雪沫似的,藏都藏不住。
“休要胡言!”李默猛地打断他,目光扫过厅外列队巡逻的校尉——玄色劲装衬得个个身姿挺拔,腰间佩刀在雪光中闪着寒芒。他攥着春联的指节泛白,红纸都被捏出了褶皱:“大人带着陛下亲赐的昭雪剑和‘如朕亲临’金牌,还有宁王殿下三万大军策应,怎会出事?昨日兵部递来雁门关急报,说匈奴攻势骤弱,营中乱得很,十有**是大人得手了!”话虽硬气,他喉结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沈惊鸿离京那日,亲手将昭镜司鎏金印信交给他,只说了句“守好门户,等我回来”,这份托付压在心头,比任何兵符都重。
此时的皇宫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松烟墨香混着炭香漫在空气中。萧玦俯身盯着案上舆图,指尖在漠北与雁门关的连线上反复摩挲,指腹磨得舆图边角发毛。案上摊着两封奏报:一封是雁门关守将周毅的捷报,说匈奴于腊月初二突然拔营撤军,营中遗下不少带箭伤的士卒,似是内部生变;另一封是漠北王庭的国书,字里行间满是示好之词,却对卫燃的下落绝口不提。“这丫头,倒比朕还沉得住气。”萧玦低笑一声,眸中先闪过一丝难掩的担忧,随即被了然的欣慰取代——匈奴撤军的时日,恰是沈惊鸿抵达漠北的第七日,这般巧法,除了她亲手搅动风云,再无第二种可能。
“陛下,太后娘娘遣人来请,说当归羊肉汤已炖好,就等您过去用膳呢。”内侍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生怕扰了帝王的思绪。萧玦直起身,理了理常服衣襟上的云纹,刚迈过门槛,就见宫女捧着个描金锦盒匆匆走来:“陛下,昭镜司急递的密报!”他快步接过,指甲挑开蜡封——蜡印是昭镜司独有的獬豸纹,里面只衬着一张素笺,字迹凌厉如剑,正是沈惊鸿的手笔:“卫燃伏诛,名册已焚,三日后归京。”萧玦捏着素笺的指节微微泛白,嘴角却不受控地扬起来,转身就往慈宁宫走,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快:“告诉太后,今日这汤,朕要陪她多喝两碗!”
慈宁宫暖阁的窗棂下,太后正临窗刺绣。银线在素色杭绸上游走,一针一线绣出枝傲骨寒梅,花瓣疏朗,暗香浮动,竟与沈惊鸿常戴的那支梅花银簪纹样分毫不差。听见脚步声,她抬眸一笑,放下绣绷时,银针还别在绸料边缘:“皇儿今日气色这般好,想来是漠北那边有佳音了?”
“母后慧眼如炬。”萧玦在她身旁的玫瑰椅上坐下,宫女连忙奉上热茶,茶盖碰撞茶碗的轻响格外悦耳。“惊鸿在漠北得手了,卫燃已伏诛,匈奴也撤了兵,三日后便能回长安。”
太后手中的银线顿了顿,眼底漫开一层暖意,伸手抚过绣绷上的梅枝:“这孩子,性子倒是跟她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年你外祖父在漠北被乱兵围困,就是她母亲单骑闯营,凭着一支银簪找到王庭首领,才解了围。”她拿起绣品,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银线,“当年我送她那支梅花簪,就是想着若有朝一日,她的孩子遇上难处,或许能凭这簪子寻条生路。如今看来,倒是真派上了大用场。”
萧玦望着太后鬓边悄然滋生的银丝,心中泛起一阵酸涩。母亲守寡三十余年,不仅要将他扶上储君之位,还要暗中庇护沈惊鸿母女免受前太子迫害,这份隐忍与坚韧,他从未敢忘。“等惊鸿回京,朕亲自陪她来给您请安。”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期许,“腊月三十的岁末庆典,朕想在殿上封她为‘镇国昭雪侯’,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眉梢微扬,眼中满是赞许:“这封号好,‘镇国’显其功,‘昭雪’合其志,不骄不躁,正配她的性子。只是那孩子素来刚直,视功名利禄如敝履,怕是要推辞。”
“朕早有对策。”萧玦端起青瓷碗,喝了一口当归羊肉汤,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指尖敲了敲碗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朕已拟旨,将昭镜司扩编为十二司,分管刑案、稽查、监察、暗访诸事,正缺一位有分量的大都督镇场。她若推辞侯位,朕便说这扩编之事暂缓——她总不能看着自己一手建起的昭镜司,被世家子弟挤兑得抬不起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