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第五日,京城晨雾如纱,将昭镜司的飞檐翘角裹得朦胧。唯有堂号“昭雪”的正厅烛火通明,三排案几依次排开——左首是昭镜司校尉与文书,玄色公服衬得神色肃穆;右首列坐大理寺、刑部陪审官员,青绯官袍错落;正中央那把铺着墨色锦垫的主审椅,却空悬着,映得烛影微微发颤。堂外青石阶下,闻讯而来的百姓已围得水泄不通,交头接耳的议论被禁军戈矛相击的肃声压成细碎嗡鸣,恰似寒天里冻凝的蜂群,只待一声令下便要炸开。
沈惊鸿立在堂侧朱红柱旁,绯色官袍下摆轻扫金砖,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浅痕。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银针——那是昨夜以寒泉淬炼三遭的,针尖裹着一层近乎透明的银霜,专验文书伪造的朱砂墨迹。目光掠过堂中镣铐锁身的两名囚犯时,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半分:左首是前太子詹事府主簿刘启,此人掌东宫文书典籍,先帝遗诏的伪造底稿便出自他手;右首那蜷缩的身影,竟是二皇子萧策的贴身太监小禄子,昨日查抄刘启府邸时,从其床下暗格搜出的密信火漆印,正是二皇子府独有的“双玉交缠纹”,半点做不得假。
“大人,二皇子殿下到了。”赵嵩的声音从堂外传来,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谨慎。沈惊鸿抬眸望去,只见萧策身着月白常服,外罩石青暗纹披风,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许是晨露浸了寒。他身后侍从捧着一顶素银冠,冠上璎珞微垂——自东宫事败后,二皇子每日卯时便去帝陵守孝,以素服冠带明志,便是要与前太子划清界限。只是这界限划得越清,朝堂上“二皇子早已知情”的流言便传得越烈。
萧策踏入昭雪堂时,堂内众人齐刷刷起身行礼,唯有沈惊鸿依旧立在柱旁,只微微颔首致意。她心中明镜似的:萧玦让二皇子主审此案,原是一箭双雕——萧策与前太子自幼同侍太后膝下,兄弟情谊素来深厚,东宫事发后,“二皇子是否同谋”的揣测如附骨之疽。让他亲手审断贴身太监与东宫的勾连,既是自证清白的契机,更是萧玦对这位弟弟的最终考验。
“都起身吧。”萧策的声音带着帝陵晨寒的清冽,他缓步走到主审位前坐下,目光扫过堂中囚犯时,在小禄子身上凝滞了半瞬。那太监像是被这目光烫到一般,“噗通”一声伏在地上,肩膀抖得如秋风中的枯叶,却连半声哭腔都不敢泄出。萧策指尖轻叩案几,漆木与骨节相击的脆响在堂中回荡,目光最终落在沈惊鸿身上:“沈大人,案宗可曾备妥?”
“回殿下,一应卷宗齐备。”沈惊鸿抬手示意,王忠捧着码得齐整的卷宗上前,将最上层那本泛黄册子轻放在萧策案头,“此乃刘启在东宫任职五年的文书总录,其中与小禄子的往来密信共十七封,涉及前太子调阅皇家兵防密档、联络南疆外藩等事,每一封都有二人亲笔签名与私印。”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如钟,“昨日已请大理寺三名笔迹官会同核验,确系真迹无误。”
刘启突然猛地抬头,颈间镣铐拖出刺耳声响,嘶哑着嗓子高喊:“殿下明鉴!臣是被胁迫的!前太子以臣全家老小性命相挟,臣若不从,便要满门抄斩啊!至于小禄子公公,他不过是替二皇子传递家常书信,何曾参与谋逆?!”他说着眼珠飞快瞟向小禄子,那点暗示像淬了毒的针,直往对方身上扎。
小禄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哭嚎起来,声音凄厉得穿透堂壁:“殿下!奴才冤枉啊!那日是奉您的命,给前太子送太后赏赐的桂花糕,刘大人硬塞给奴才一封信,说只是‘寿宴礼仪商议’,奴才一个奴才,怎敢违逆詹事府主簿的命令?信中写了什么,奴才是半字不知啊!”
堂外百姓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浪险些掀翻檐角。沈惊鸿看得分明,这二人是要演一出“胁迫传信”的戏码——只要坐实小禄子是被迫,二皇子便能摘得干干净净,刘启也能借“胁从”从轻发落。她上前一步,将一枚鎏金封缄的锦盒置于案上,锦盒与案几相触的轻响,竟压下了堂内外的嘈杂:“殿下,此乃从刘启书房暗格夹层中搜出的密录,页页皆有他亲画的花押。上面详记每次与小禄子交接的时辰、地点,甚至二皇子府的反应。譬如去年三月初七,刘启让小禄子传递‘南疆贡品清单’,密录写着‘二皇子阅后,以银簪挑走第三页’——那一页,正是南疆藩王的兵力部署图,与前太子后来致南疆的密信内容,分毫不差。”
萧策的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他怎会不记得去年三月的事?前太子以“太后六十大寿筹备”为由三番相邀,席间反复打探南疆军备,他虽觉不妥,却念及兄弟情分,未曾严词拒绝,只含糊应对几句。他以为此事做得隐秘,却不知早已被刘启记在密录上,成了日后要挟的筹码。小禄子的哭声戛然而止,趴在地上的身子僵得像块石头——他从未对刘启提过二皇子阅信的细节,这密录上的字句,分明是刘启早留的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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