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冰雪消融,渭水河畔的柳树抽出嫩绿的新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清新气息。李斯乡间的宅邸也仿佛从冬日的沉寂中苏醒过来,不仅因为气候转暖,更因为一批来自四方、承载着知识与技术的特殊“礼物”陆续送达。这些礼物,正是李斯动用旧日关系,为支持孙儿李赟探索天文地理而购置的仪器与图册。它们的到来,不仅极大地满足了李赟的求知欲,更在无形中,推动着“大秦版图渐精确”的进程,尽管这进程的微观体现,仅仅是在这乡间一隅的书房与庭院之中。
首先送达的,是几卷由少府舆图司精心绘制的新版郡国舆图。这并非市面上流通的简略版本,而是包含了最新郡县调整、新修水利工程、乃至部分新辟驰道与军事直道线路的相对详图。图卷由质地坚韧、不易变形的楮皮纸绘制,墨色饱满清晰,线条勾勒工整有力,山脉采用传统的“人”字形叠压符号表示山势走向,河流则用粗细有致的双曲线精确勾勒出主支流关系,大小城邑、关隘、津渡皆用不同符号标注,旁书蝇头小楷注明名称。
李斯与李赟祖孙二人,几乎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命仆人仔细擦拭了宽大的书案,然后才合力缓缓展开这沉甸甸的巨大图卷。随着图卷的铺开,一股混合着墨香、楮皮纸味以及淡淡防腐防蠹药草的气息弥漫在书房中,仿佛也带来了帝国山川湖海的浩瀚气息。
“赟儿,你看,这便是我们脚下的大秦,这便是祖父与你所处之天地。”李斯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情感,他的手指从图卷左上方的陇西郡开始,那是秦人崛起的故地,指尖缓缓向右下方移动,划过北地、上郡这些曾经与匈奴反复争夺的边陲要地,进入他们此刻所在的内史地区(关中平原),指尖在标注着“咸阳”的那个醒目的黑色方框上轻轻一点,那里曾是他挥洒半生才华的权力中心,然后继续向东,掠过河东、河内、三川这些中原腹心之地,直至东海之滨的齐郡、琅琊郡……他的动作沉稳而充满感情,仿佛指尖流淌的,不是冰冷的墨线,而是他为之奋斗一生、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智慧的山河脉络。
李赟的小脑袋几乎要埋进巨大的图卷里,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幅宏伟的“画卷”。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清晰地“看到”整个帝国的轮廓与肌理。与他之前看到的那些只有大致形状的粗略草图相比,这份标注详实、线条精确的官方舆图,无疑是一个质的飞跃,在他眼前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具象化的世界。
“原来……我们大秦有这么大!像一只展开翅膀的大鸟!”他惊叹道,小手指学着祖父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敬畏地触摸着图上的山川河流线条,“祖父,这条大河(黄河)真的像一个巨大的‘几’字,把我们这里(关中)抱在怀里!我们在这里,离东边的大海还有好远好远,中间隔着这么多山和河!”
李斯微微颔首,详细解释道:“此图乃少府辖下职方司汇集各郡县定期上报之地理文书、结合军士探查与使者往来记录,由专门掌图官员反复勘验、比对、绘制而成。虽限于人力与时日,仍难免有疏漏偏差之处,但较之以往诸版,已精确详实许多,可谓寸寸河山皆有其据。”他特意指着图上一些新近标注的、细若游丝的支流和以往舆图未曾记载的山隘,“你看这些,多是近些年新探明的河道,或是修建驰道、开辟小路所至之地。版图之精确,非一日一人之功,需赖无数基层吏员、戍边兵士、乃至往来商旅,一步步丈量,一代代积累修正,方有今日之貌。”
除了这份相对宏观的郡国全图,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些区域性的水利工程详图和边防驻军简图(当然是经过严格筛选,不涉核心机密的非核心部分)。这些图纸更加专业,上面精确标注了水门、斗门、堤坝的详细结构尺寸,以及烽燧、关塞、哨卡的具体位置和间距。李赟虽然看不太懂其中的军事布防和工程奥秘,但那精确无比的线条、密集严谨的标注和各种专业符号,让他对“精确”二字有了更具体、更深刻的直观认识,朦胧地感受到一种严谨的力量。
与此同时,那些由少府巧匠精心制作的简易观测仪器也送到了。尤其是那具按比例缩小的青铜浑仪,虽然只有三尺余高,但通体由青铜铸造,数个主要环圈(地平环、子午环、赤道环)嵌套精准,可以灵活转动,中心悬着一枚象征天球、刻有主要星宿方位的小铜球,制作得极为精巧。李赟围着它兴奋地转来转去,小心翼翼地拨动着那些光滑冰凉的圆环,听着机括发出的轻微咔嗒声,努力将浑仪上模拟的星空与夜晚真实星空的对应关系联系起来。
李斯则耐心地在旁指导,告诉他如何调整浑仪使其与当地子午线对齐,如何通过附带的窥管观测特定星辰的高度角,如何结合旁边那个带有精确刻度的便携式晷仪测量日影长度,来计算时辰和推演节气变化。他甚至鼓励李赟,尝试用这些相对精确的工具获得的数据,去修正他之前那些主要依靠肉眼估计和想象绘制的星图和“四海图”,让他初步体会实证与修正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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