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脉如一条沉睡的墨龙,横亘在天地之间。
夜色,是它最坚硬的鳞甲,浓稠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声响与光亮。
大军已潜行三日,三千朔方精锐脱下了能映照月光的铁甲,藏起了能引来窥探的旗帜,化作一股不起眼的洪流,沿着那条被岁月遗忘的“白陉”古道,无声地向南渗透。
山风从岩缝间穿行而过,发出低沉的呜咽,像幽灵在耳畔呢喃;脚下的碎石在重压下发出细微的崩裂声,又被迅速吞没于无边的寂静。
阿史那烈牵着马,凑到林昭身边,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狼的警觉:“主君,这条路在山腹里绕了九曲十八折,窄得只容得下一匹马,若是李辅国那老贼在前面随便哪个隘口埋下几百弓箭手,我们就会像被塞进羊肠里的肉,进退不得,任人宰割!”
林昭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从怀中掏出那张早已被摩挲得泛黄的军用地图,借着远处火奴点燃的佯动篝火的微光,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一处几乎垂直的断崖上。
火光跳跃,映得他眼底如冰潭般幽深。
指尖触到纸面的刹那,一股粗糙的质感传来,那是无数次翻阅留下的褶皱与磨损。
“所以,我们就要让他以为,我们绝不敢走这里。”他的声音冷静得像山涧里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冷硬,“他越是觉得我们不敢,我们便越是要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钻过去!”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火奴,那个浑身烙印着火焰图腾的突厥汉子,带着五百名最为魁梧的士卒,扛着所有的备用战鼓和旗帜,转向西岭方向。
他们的脚步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战鼓的前奏。
不多时,西岭方向火光冲天,战鼓如雷,震得山壁簌簌落石,仿佛千军万马正在强攻。
那鼓声在山谷间来回撞击,像是大地的心跳,又似命运的倒计时。
而真正的三千主力,则在林昭的带领下,趁着夜色与鼓声的掩护,悄然转向,如同鬼魅般没入了一条名为“鬼手沟”的秘密溪径。
沟中湿气浓重,苔藓覆石,脚下泥泞滑腻,每一步都需用刀尖探路。
山风凛冽如刀,刮在脸上生疼,耳廓几乎冻得失去知觉;指尖触到岩壁,湿冷黏滑,仿佛触摸到远古巨兽的脊背。
林昭亲自走在最前面,为大军探路。
他的手时而拂过湿滑的岩壁,时而拨开垂落的荆棘,枯枝划过皮甲,发出“沙沙”的轻响。
突然,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异样的粗糙——那不是自然风化的痕迹,而是人为刻凿的棱角。
他停下脚步,凑近细看,只见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上,赫然刻着几个模糊不清的记号。
那是一个残缺的圆,下面三道短横,旁边是一个指向左方的箭头。
一瞬间,林昭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这不是普通的记号!
这是睢阳城破之前,张巡教给他的、独属于安西边军的古老密语——“三更火,左转石”!
是张巡早年跟随大帅哥舒翰西征吐蕃时,在崇山峻岭间为了防止迷路而约定俗成的暗记!
指尖抚过那粗粝的刻痕,仿佛触到了故人掌心的温度。
他心头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那不只是记忆的复苏,更是灵魂的震颤。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孤身一人,却未曾想,在这绝境之中,故人的魂魄竟跨越了生死与时空,为他点亮了前行的路。
“阿史那烈!”林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去军中找,把所有曾在西陲服役、懂边军军语的老卒都给我找来!”
很快,几个胡须花白的老兵被带到跟前。
他们围着那块岩石,借着火折子的光,辨认良久,脸上渐渐露出狂喜与敬畏交织的神色。
火光映在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如魂影。
经过一番拼凑与破译,一段尘封的路线指引重现天日:“过鹰嘴,避铁门,水断处,舟自现。”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只觉得玄之又玄。
鹰嘴、铁门,尚可理解为地名,可这“水断处,舟自现”又作何解?
林昭却只是低下头,对着那块冰冷的岩石轻声低语,仿佛在与一位久别的故人对话:“张公,您教我如何守一座城,如今,连您这已死之人,竟也要教我如何打这一场仗。”
队伍再度出发,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他们顺利绕过了形如鹰嘴的险峰,避开了一处被当地人称为“铁门关”的险要隘口。
然而,当他们抵达所谓的“水断处”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眼前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河道,河床龟裂如蛛网,踩上去尘土飞扬,呛得人喉头发痒;风卷起沙砾,打在脸上如针扎。
所谓的“舟”,更是只有半艘被泥沙掩埋、朽烂不堪的破船,木板扭曲,散发出腐朽的霉味。
希望的火焰,仿佛瞬间就要被这残酷的现实浇灭。
唯有林昭,他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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