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金色的光辉洒满百户寨的每一个角落,仿佛为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披上了一层神圣的霞衣。
晨雾如薄纱般浮在田埂之上,被阳光一照,蒸腾成细碎的金尘,随风飘散。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解冻后湿润的气息,夹杂着灶火燃尽的余烬味,还有一丝新翻土地的腥香。
寨门前,人头攒动,却无一丝喧哗,只有压抑的啜泣和激动的喘息,在清冷的晨风中低低回荡,像一群被春雷惊醒却不敢出声的蛰虫。
脚步踩在冻土与枯草交织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连大地都在屏息。
长长的队伍从寨门口一直延伸到村尾,每个人手中都紧紧攥着那份象征着他们血脉与未来的旧田契——纸张泛黄卷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沁出的汗渍晕染了字迹。
浑浊的眼眸里,闪烁着几代人未曾有过的光,那光映着朝阳,竟似能点燃整个寒冬。
高台之上,陈九章一身素色长衫,神情肃穆,袖口微颤,不知是风吹,还是心绪难平。
他身旁的木案由老榆木制成,纹理粗粝,漆面斑驳,却稳如磐石。
朱砂殷红如血,在瓷碟中微微反光;官印厚重,铜柄冰凉,压在掌心时沉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每当他用苍劲有力的笔迹在崭新的红契上写下一个名字,台下便会响起一阵克制的骚动——有人喉头滚动,有人指尖轻抖,有人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意。
声音虽小,却如潮水般层层推进,汇成一股无声的震颤。
“王二柱,上田三亩,中田七亩!”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踉跄着冲上台,脚下一滑,双膝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顾不得疼,双手高高举起,颤抖得不成样子,像是捧着即将飞走的梦。
他接过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他死去的爹,他饿死的娃,他半生流离的终结。
那红契触手温厚,墨迹未干,指尖拂过“王二柱”三字时,竟觉灼热如烙铁。
“俺……俺有地了……”汉子捧着红契贴在胸口,泪水决堤,嚎啕大哭。
那哭声嘶哑、粗粝,带着西北风沙磨蚀过的嗓音,像一把钝刀割开寂静。
这哭声像一道引线,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情绪。
哭声、笑声、叩首声汇成一片,震得人心头发颤。
一位老妇跪倒在地,额头触地时发出“砰”的轻响,口中喃喃:“祖宗啊,咱家有根了……”她的手掌抚过地面,仿佛在确认这不是梦。
林昭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寒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身后的亲兵,一个个铁塔般矗立,铠甲冰冷,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眶却也微微泛红。
有人悄悄别过脸去,喉结上下滚动。
这便是他拼死守护的意义。
陈九章走下高台,亲自取来一块早已备好的巨大匾额,檀木为底,金漆勾边。
四名壮汉合力抬举,步履沉重。
匾额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耕者有根!
**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匾额被高高挂在了寨门之上。
钉子敲入木梁的“咚咚”声,如同心跳,一下一下,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那墨迹未干的四个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将所有人的心都牢牢地钉在了这片土地上。
仪式结束,人心安定。
林昭正准备动身返回军营,阿全却如鬼魅般闪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使君,昨夜粮仓有异。岗哨发现一道黑影潜入,但清点后,一粒粮食未少。”
林昭脚步一顿,目光锐利如刀:“什么东西丢了?”
“半卷《垦户清册》,被人丢进火盆烧了。”阿全递上一小包用布裹着的灰烬,指尖尚存余温。
林昭接过,布包微烫,打开时焦黑碎屑簌簌落下,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糊味。
他捻起一点残片,触感如枯蝶之翼,轻轻一碰便化为粉末。
眉头瞬间拧成一个川字。
不为财,只为破坏一份名册?
这不是蟊贼,这是恐吓。
这是在无声地告诉那些刚刚拿到田契的百姓:官府的册子说烧就烧,你们的田契,又能保多久?
“文远!”林昭低喝一声。
陆文远快步上前,接过灰烬,小心翼翼地在白布上铺开。
他用镊子拨弄着那些焦黑的残片,动作轻柔如抚婴孩,眼神专注到了极点。
炭化的纸页边缘偶尔显出半个字,墨色焦缩扭曲,像垂死挣扎的虫。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脸色凝重:“使君,册子烧得不寻常。大部分都化为了灰烬,唯独有几页的边缘还能辨认出字迹,但上面的户名……都被刻意避开了。”
“是谁的户名?”
“正是前些日子从山里逃回来,又被我们重新安置的吴氏一家。”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林昭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好一招攻心之计。他们烧掉清册,却唯独留下吴氏一家的空白,这是在制造一种‘官府仍记旧仇,随时会清算逃户’的假象。想让民心再次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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