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沉重殿门在林昭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轰”声,仿佛将整个朝堂的喧嚣与权谋都封入了幽深的宫墙之内。
殿内残烛摇曳,光影在御座前拉出一道孤寂而复杂的剪影——那道目光,如针如刺,穿透门缝,久久未散。
殿外,汉白玉阶沐浴在正午的烈阳之下,光如刀割,刺得人睁不开眼。
百官垂首噤声,衣袍窸窣作响,脚步急促而压抑,如避瘟神般向两侧退开,袍袖带起微尘,在阳光中浮荡。
那条被让出的通路,白得刺目,仿佛不是通往宫门,而是通往一片无人敢踏足的修罗场,脚下每一步都似踩在尸骨之上。
林昭面无表情,一步步走下玉阶。
玄色官袍上的金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反射出冷冽的光泽,如同战甲未卸。
袍角随风轻扬,触感沉重而冰冷,仿佛裹着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
靴底踏在玉石阶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之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元载立于玉阶一侧,并未退避。
他指尖轻轻抚过被铁券碎片划破的袍角,那裂口细如发丝,却渗着血丝般的红痕。
指尖触感粗糙,布料撕裂的纤维刺着皮肤,隐隐作痛。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声音低沉如毒蛇吐信:“林将军,好一出忠烈戏,真是唱得荡气回肠,闻者落泪。”
林昭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迎上他。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那双眼睛,像是经历过无数个血雨腥风的黎明,沉淀着尸山血海的寒意。
元载心头一凛,喉头微动,竟觉周身空气骤然凝滞,仿佛被无形的铁索缠住。
这是一种来自战场最深处的审视,是刀锋舔血者的凝视。
元载这等在朝堂上玩弄权术的文臣,永远无法真正理解。
“元相,看戏伤神,”林昭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冰刃破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官员耳中,“接下来,还有更费神的,您可要保重身体。”
说完,他不再看元载一眼,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玄袍带起一阵冷风,拂过元载面颊,带着铁锈与血的气息。
那股无形的压力,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尽头,才骤然消散。
百官这才敢抬起头,却见元载的脸色已然铁青,抚摸袍角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几乎嵌入布料,仿佛要将那道裂口生生撕开。
“回府!”元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拂袖而去,袍袖带翻了阶前一盏铜鹤灯,烛油泼洒,映出扭曲的影。
相国府的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几张阴沉的面孔映照在墙上,影影绰绰,如同群魔乱舞。
元载坐在主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丧钟倒计时。
“相国,林昭此番手持圣意,气焰熏天,我等该如何应对?”一名心腹官员忧心忡忡地问道,声音微颤,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杯中茶水泛起细小的涟漪。
元载冷哼一声,敲击桌面的手指猛然停住。
“慌什么?他以为拿到了查案的权力,就能翻天覆地吗?天真!”他眼中寒光一闪,“但粮道归谁管?户部!兵符谁能调动?兵部!这两处,哪一处他动得了一下?”
他环视众人,继续道:“我已奏请圣上,林昭此行,所有勘查文书,必须经由御史台复核,方可呈报。御史台是谁的人,你们心里有数。”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彼此交换眼神,低语如虫鸣。
元载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说道:“就让他去查。河北各州,早已是我们的人。他若是查不出问题,便是欺君罔上,沽名钓誉。他若是真想查出点什么……”元载的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那就让他看到饿殍遍野,让他看到民怨沸腾!到时候,一本‘处置不力,动摇国本’的奏疏递上去,他林昭,就是大周的千古罪人!”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无论林昭怎么走,最终都会被这张网死死缠住。
是夜,皇城深处,一间偏殿之内。
大太监高德独自坐在灯下,手中捏着一封火漆封缄的密报。
烛光昏黄,映照着他脸上纵横的皱纹,也映出他右手中指残缺的末端——那是二十年前,因一句“圣意难违”而被元载下令削去的。
他摩挲着火漆,指尖传来微微的温热,仿佛触到了当年先帝临终时那只枯瘦的手:“宫中无亲,唯法可依……”
如今,林昭在殿上掷地有声:“法可依,非赦免!”
一字一句,如雷贯耳。
高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清明。
他喃喃自语:“这天下,不该只由宰相一人写章程。”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将那封至关重要的密报,缓缓投入了身旁的炭盆之中。
火漆“噼啪”一声融化,信笺被火焰贪婪地吞噬,边缘卷曲焦黑,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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