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间副主任办公室的第三天,刘莉决定不再仅仅依赖报表和听取汇报。她穿上那身洗得发白、袖口隐约能看到油渍印子的旧工装,重新扎进熟悉的机床轰鸣声中。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仅仅聚焦于零件的精度和刀具的角度,而是像一台人形扫描仪,细致地观察着生产流程中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的工作状态。
她看到的景象,让她心情沉重。
在铣床工段,一位老师傅正慢条斯理地更换着夹具上的工件,动作熟练却透着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他旁边的年轻学徒,则拿着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机床导轨,眼神有些放空。刘莉记得这台铣床的额定加工效率,按目前这个节奏,恐怕连百分之七十都达不到。
她走过去,没有指责,只是随口问道:“张师傅,这批端盖的工时定额,好像有点紧?”
张师傅见是刘莉,停下手中的活,笑了笑,语气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坦然:“刘主任,定额嘛,都是上面拍的脑袋。紧不紧的,反正到点下班,这个月任务量总能糊弄过去。干太快了,下个月任务加码,还不是自己找罪受?”他指了指旁边那台闲置的立式钻床,“那台床子倒是快,可干完了也得等着,没毛坯了,或者下道工序没空,急有啥用?”
在车工一组,她看到几个工人围在一台老式C616车床旁,似乎在讨论什么。走近一听,原来是在争论加工某个台阶轴时,用什么角度的车刀更“省劲”,而不是更“高效”或更“保证质量”。最终,他们选择了一种虽然磨损快、需要频繁换刀,但切削力更小、操作更轻松的参数。
“为啥不用负前角那把刀?虽然开始费力点,但耐用,效率高啊。”刘莉忍不住提出疑问。
一个青工挠挠头,憨厚地笑道:“刘主任,那多累啊!反正一天就干这些活儿,慢慢干呗,还能多磨蹭会儿。用那把省劲的,早点干完了,班长说不定又安排别的杂活,一样不轻松,工分又不多记。”
“工分”……刘莉注意到了这个关键词。目前的考核与收入分配,基本还是沿用着类似农业记工分的方式,与最终的生产效率、质量、成本节约关联极弱。千多千少,千好千坏,到月底拿到手的工资差额微乎其其微。这种缺乏激励的分配方式,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工人的积极性和创造力牢牢地禁锢了起来。
她还发现,设备保养状况堪忧。很多机床表面油污厚重,铁屑堆积,显然是日常清扫和维护不到位。问起来,工人们也是一脸无奈:“保养再好,也就是得几句表扬,又不多给钱。反正坏了有机修班,耽误生产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整个车间,如同一台虽然庞大却在低效空转的机器。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动着,但缺乏一种内在的、追求卓越的动力。这种弥漫性的惰性,这种“大锅饭”体制下滋生的 inertia(惯性),比任何单一的技术难题都更让她感到棘手。
技术问题,可以靠计算、靠实验、靠引进新方法解决。但这种深植于人心的惰性和固化的行为模式,却需要触动利益,改变规则,甚至挑战多年来形成的“公平”观念。
晚上,刘莉在办公室的台灯下,对着空白的稿纸发呆。窗外,厂区的路灯在寒风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她回想起自己在项目组时,为了一个技术参数和傅景宸、周伟争得面红耳赤,那种全身心投入、追求最优解的激情;也想起带领突击队攻关时,大家为了共同目标废寝忘食、不计得失的场面。
为什么在国家级项目组、在临时突击队里能够激发出来的潜能和效率,在常规的车间管理中却难以复制?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机制不同。
项目组和突击队目标明确,责任清晰,成果可见,甚至与个人荣誉紧密挂钩。而车间的日常管理,却陷在平均主义的泥潭里。
她拿起笔,在稿纸上重重地写下了几个字:“打破大锅饭”。
墨迹在纸上洇开,仿佛也映照出她心中沉重的分量。她知道,这四个字背后,将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但如果不迈出这一步,红星厂的机加工车间,或许永远只能这样不温不火地运转下去,无法真正释放出应有的活力与效率。
管理初体验,让她真切地触摸到了旧体制最坚硬的内核。下一步,该如何撬动它?刘莉陷入沉思,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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