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小温 第85章 那年的我们【五】

“它……它还活着？” 王硕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像是抓住了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微弱的红光，如同奇迹的火种，在冰冷的绝望中点燃了一丝微弱的、不可思议的暖意和……疯狂的可能性！我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窗外翻腾的墨色死亡之海，投向那片狂风肆虐、乌云压顶、如同末日审判般的海滩。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那道微弱的红光，骤然在濒临冻结的脑海中炸亮！

“拍！” 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猛地盖过了窗外呼啸的风声，也劈开了客厅里凝固的绝望，“就现在！去海边！拍最后一场！”

“什么？！” 周明第一个吼出来，声音因为惊怒而变了调，他指着窗外如同沸腾墨汁的恐怖海面，“你他妈真疯了？！外面马上就是台风登陆！十几级风！拍戏？找死吗？！你想拖着大家一起死？！”

“就用这场风暴！” 我几乎是吼回去，胸膛剧烈起伏，像要炸开，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惊愕、恐惧、难以置信的脸，“拍那个结局！勇士和巫师放下狗屁争斗，在真正的风暴里联手对抗‘海神’！公主不再是被拯救的花瓶！她是吹响号角、唤醒希望的人！就用这场风暴当背景！用最真实的绝望，拍我们最后……也是唯一能拍的东西！” 我的声音在狂风的背景音里嘶吼，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我的目光最后死死锁在苏挽脸上。她怀里，瑶瑶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我狰狞的表情，又看看窗外恐怖如地狱的大海，小脸上最初的害怕竟奇异地褪去了一些，只剩下孩童对未知风暴的纯粹好奇和一丝懵懂的勇敢。苏挽看着我眼中近乎燃烧的疯狂，那疯狂里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她又低头看看女儿那双清澈的、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剧烈的挣扎和本能的恐惧。最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了灵魂深处，她搂着瑶瑶的手臂紧了紧，又缓缓松开，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瑶瑶，怕吗？”

瑶瑶用力摇头，小辫子甩动着，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无畏的清脆：“不怕！妈妈，我们去帮叔叔拍电影！像故事书里的骑士和法师那样，一起打败大风暴怪兽！”

苏挽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吸入肺腑再碾碎。她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恐惧依旧存在，却多了一份豁出去的决然和属于母亲的无畏。

周明看看我们，又看看窗外咆哮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墨色大海，狠狠啐了一口，带着一种“妈的死就死吧”的戾气：“操！妈的！就陪你们疯这一回！下不为例！” 他一把抓起地上那把歪歪扭扭的纸板“炎龙咆哮”，像是抓住了唯一能发泄怒火的武器，指向狂风。

胖子王硕也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犹豫和沮丧被一种破罐破摔的坚定取代，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发出沉闷的响声：“拼了！就这一把！干他娘的风暴！”

“走！” 赵小颖和李想异口同声，没有丝毫犹豫。赵小颖迅速开始将老dV机小心地放进防水器材箱，李想则飞快地收拾起blackmagic摄影机、三脚架和他的录音设备包，动作麻利而专注。

我们像一群冲向末日、向死而生的疯子，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民宿那扇在狂风中吱呀作响的木门，一头扎进了狂暴的、足以撕碎一切的天地之间！

* * *

冲出民宿院门的瞬间，狂暴的风雨如同无数冰冷的铁鞭，带着万钧之力劈头盖脸地抽打下来！视线瞬间模糊、扭曲，眼前的世界只剩下翻滚搅动的灰黑混沌！豆大的、冰雹般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脸上、身上，留下火辣辣的疼痛！咆哮的海风不再是声音，而是一种恐怖的、无孔不入的物理力量，推搡着，撕扯着，像无数双巨手要将人连根拔起，卷向那沸腾翻滚的、墨绿色的深渊！呼吸变得无比困难，每一次吸气都灌满了冰冷咸腥的海水气息。

脚下的沙滩不再是记忆里温暖细软的触感，变得冰冷、湿滑、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像是在和吸吮的大地角力，深一脚浅一脚，随时可能摔倒。冰冷刺骨的海水夹杂着粗糙的沙砾和破碎的贝壳，蛮横地灌进鞋里、裤脚，迅速带走身体残存的热量，寒意直透骨髓。

“稳住！跟紧！别掉队！” 我的吼声刚一出口，就被狂风瞬间撕扯得七零八落，连自己都听不真切，只剩下破碎的音节消散在风里。

李想弓着背，像保护自己孩子一样，用整个身体紧紧护着怀里的blackmagic摄影机，昂贵的镜头盖早已掀开，他艰难地在狂风中试图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拍摄点，身体在飓风中剧烈摇摆，如同风中的芦苇。赵小颖则死死抱着装着老dV机的防水箱和简易录音杆，她那单薄的身形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渺小脆弱，却异常顽强，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胖子王硕和周明一左一右，凭借着自己相对壮硕的体型，充当着人肉盾牌，用身体顶着能把人吹飞的狂风，在泥泞的沙滩上艰难地开辟道路，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瞬间又被海水灌满的脚印。

苏晚紧紧拉着瑶瑶的手，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女儿在泥泞湿滑的沙滩上跋涉。瑶瑶小小的身体在狂风暴雨中如同飘摇的落叶，那身白色的蓬蓬纱裙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沾满了黑色的污泥，沉重地拖拽着她。她小脸煞白，嘴唇冻得发紫，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刺骨的不适，努力迈着小腿跟上妈妈的步伐，那份倔强和无声的坚持，让人心疼得如同刀绞。

终于，我们跌跌撞撞、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冲到了预定的拍摄区域——一片相对开阔、但此刻正被疯狂上涨的滔天巨浪反复冲刷、拍击的黑色礁石滩！浑浊的巨浪如同狂暴的远古巨兽，一次次凶猛地扑上嶙峋的礁石，发出惊天动地的、如同大地开裂般的轰鸣，溅起几层楼高的、惨白狰狞的浪花，旋即又带着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哗然退去，留下湿滑无比、布满锋利藤壶的礁石表面和令人心悸的、墨绿色的死亡涡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和毁灭的气息。

“就是这里！” 我拼尽全力嘶声大喊，声音在风浪中微弱不堪，如同蚊蚋，“李想！找角度！胖子，周明！位置！苏晚！带瑶瑶到那块高点的石头后面！快！快！”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与死神赛跑！

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李想迅速将摄影机架在一块稍大的礁石凹陷处，用身体和背包死死挡住侧面扑来的风雨，镜头对准了预定区域。监视器的小屏幕在风雨中剧烈晃动，画面里是翻滚搅动的墨色海天、狰狞扑来的巨浪和几个在风雨中飘摇如蝼蚁的渺小身影，充满了末日般的震撼和压迫感。

“Action——！” 我拼尽全力，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吼出口令，声音瞬间被风浪的怒吼彻底吞没。

监视器画面剧烈颠簸着，如同地震中的镜头。

胖子王硕扮演的“勇士”，周明扮演的“巫师”，按照临时修改的剧本，需要放下象征敌对的“神剑”和“魔杖”，在滔天巨浪的背景下，做出象征性地联手对抗“海神”的动作。他们背靠背，胖子挥舞着那在风暴中显得更加可笑和脆弱的纸板剑（“炎龙咆哮”此刻更像一根可悲的烧火棍），周明则举起那根糊着玻璃糖纸的“精灵王之杖”，指向汹涌而来的、如同墨色山峦般的巨浪。狂风将他们的头发、衣服疯狂抽打得紧贴在身上，雨水如同瀑布般顺着他们的脸颊、脖颈疯狂流淌。胖子努力想站稳，但一个稍小的浪头拍击礁石带来的剧烈震动就让他猛地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脸上满是真实的惊恐和对大自然的敬畏。周明则对着狂风巨浪嘶吼着剧本里临时添加的、对抗风暴的台词：“风暴！来吧！老子不怕你！”，声音在风浪中被撕扯得断断续续，扭曲变形，高清镜头将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额角流下的混合着雨水和汗水的液体，以及眼中那股被现实与风暴双重逼出的狠厉、疯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捕捉得淋漓尽致。那不再是表演，而是一种濒临绝境的、本能的宣泄和对命运的抗争！

然而，就在周明吼声未落之际，异变陡生！

一个远超之前所有规模、如同墨色小山般庞大、带着毁天灭地气势的超级巨浪，毫无征兆地、从海天相接的混沌深渊处猛然隆起！它以排山倒海、吞噬一切的速度，朝着我们所在的礁石滩狂扑而来！那恐怖的威压，瞬间让空气凝固，时间仿佛停滞！

“小心——！！！” 李想抱着摄影机，失声尖叫，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然而，警告在天地之威面前，如此微弱，如此可笑。

巨浪如同一堵移动的、咆哮的黑色城墙，带着雷霆万钧、足以粉碎山岳的力量，轰然砸落在我们所在的礁石区域！

“轰——！！！”

世界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冰冷和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灵魂都震碎的轰鸣所吞噬！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被狂暴如绞肉机般的水流裹挟着，翻滚着，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抛起，又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撞在身后冰冷坚硬、布满锋利藤壶的礁石上！剧痛从后背、肋骨、肩膀瞬间炸开，蔓延全身！咸涩冰冷的海水疯狂地、不容抗拒地灌入口鼻，带着死亡的气息！窒息感如同铁钳，瞬间扼住了喉咙和胸腔！

混乱、翻滚、窒息、剧痛……意识在冰冷和剧痛的撕扯下迅速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一声凄厉到撕裂风雨、撕裂灵魂、足以让天地为之变色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尖锥，狠狠刺入我即将沉沦的意识！

“瑶瑶——！！！”

是苏挽！那声音里蕴含的、一个母亲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穿透了滔天巨浪的轰鸣，穿透了骨头碎裂的剧痛，直抵灵魂深处！

求生的本能和那声尖叫带来的巨大刺激，让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挣扎着在狂暴混乱的水流中猛地稳住身体！我抹开糊住眼睛的、带着血腥味的咸涩海水，强忍着肋骨传来的剧痛，循着声音的方向，在剧烈颠簸、水花四溅、画面模糊的监视器屏幕上拼命搜寻！

恐怖的一幕如同最深的噩梦，瞬间刺入眼帘！

只见那块作为安全点的稍高礁石，此刻已被汹涌狂暴的回流海水完全包围、淹没！苏晚半个身子泡在冰冷浑浊、如同墨汁般的海水里，一只手死死抠着礁石边缘凸起的、锋利的棱角，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渗出血丝！另一只手……正徒劳地、绝望地伸向前方！

就在她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那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景象。一股强大的、墨绿色的回流漩涡如同恶魔的巨口一般张开，紧紧地吸住了那个小小的身影——瑶瑶！

瑶瑶身穿湿透的白色蓬蓬裙，看起来就像一个脆弱的天使。然而，此刻的她却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所吞噬，毫无还手之力。她的身体在狂暴的涡流中无助地旋转着，上下沉浮，就像一片被巨兽含在口中、即将被吞噬的落叶。

每一次的沉浮，都让瑶瑶离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漩涡中心更近一步。那漩涡中心仿佛是一个无底洞，黑暗而恐怖，让人不寒而栗。瑶瑶的生命在这一刻变得如此脆弱，她甚至来不及哭喊，小脸上只剩下濒死的、无法言喻的、凝固了的惊恐！

白色的纱裙在墨绿的水中翻卷，如同凋零的花瓣一般。这美丽的纱裙此刻却成了瑶瑶生命的象征，随着她的身体一起被卷入漩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