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都山的女人 第144章 铜陵血火

1939年8月，皖南铜陵山区，骄阳似火。

8月12日，暴雨像天河决了口子，倾泻在青弋江上游的群峰间。傅秋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军装早已湿透，紧贴在皮肉上像第二层皮肤。他蹲在岩缝里数着身后跟着的战士----只剩三十七人，比三天前少了二十八个。最年轻的叫小石头，才十四岁，此刻正抱着打空的汉阳造瑟瑟发抖，衣服被荆棘撕成布条，露出青紫的肋骨。

“团长。”焦子英突然从雨幕中钻出来，双枪在腰间晃荡，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流进衣领。这个三十来岁的女营长浑身泥浆，却把两把驳壳枪擦得锃亮：“东面三里发现鬼子炮楼，西坡有伪军巡逻队。”

傅秋涛用刺刀在泥地上画出简易地图：“小石头，去北边探路。”他解下最后半块高粱饼塞给少年：“记住，看见野猪粪就回来。”

“俺能打枪。”小石头梗到脖子，雨水顺着他颧骨的伤疤流进嘴角

“打枪？”焦子英突然笑出声，从腰间解下一把驳壳枪：“试试？”她单手把枪抛过去，小石头手忙脚乱地接住，枪口差点戳到自己下巴。

傅秋涛却没笑。他盯着少年发抖的手指----那是昨天在青草湖宾围时被弹片划的，伤口已经化脓。“小石头。”他声音低沉：“探路比打枪难，探错一步三十七条命就没了。”

雨更大了，焦子英突然按住傅秋涛的肩膀：“鬼子！”

二十多个日军正顺着山脊搜索，皮靴踩碎枯枝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傅秋涛挥手示意大家趴进泥水，小石头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发高烧已经两天了。

“捂住他的嘴。”焦子英扑过去，自己却滑下山坡，“哗啦”一声，惊动了鬼子。

“八嘎。”日语咒骂声由远及近。

傅秋涛抽取刺刀要冲出去，焦子英却在山坡下大笑：“小鬼子！来抓女共匪啊！”她双枪齐发，两个鬼子应声倒地。枪声在山谷炸开，其余鬼子立刻朝她包抄。

“撒。”傅秋涛咬下下令：“小石头带路！”

“团长，不行啊。我们上汤出来的人只剩几个了……”叶成梅哭喊着往焦子英那边冲。

傅秋涛一把拽住叶成梅，众人跌跌撞撞往北坡跑。小石头果然认着野猪粪，带着队伍钻进野猪拱出的地道。地道里漆黑一片，腐叶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傅秋涛数着脚步----三百二十七步地道突然开阔，竟然是个天然石洞。

“点火。”他命令道。

火苗亮起的瞬间，众人倒吸冷气：石洞角落堆着白骨，旁边散落着生锈的大刀。老排长摸了摸刀柄的刻痕：“是三年前失踪的游击队……”

“别碰。”焦子英闯进来，突然喝止。她在白骨旁，从石骨子缝里抠出半块怀表----表盖上刻着“新四军独立团”。

傅秋涛用刺刀撬开表盖，里面夹着张发黄的纸条：“弹尽、粮绝，但红旗不倒----王铁山，1936年8月15。”

“铁山哥……”老排长突然跪在地上：“那年他替俺挡了子弹……”

洞外雨声渐小。傅秋涛清点人数：三十七人少了三个。小石头蜷在角落发抖，高烧让他说起胡话：娘……俺想吃红薯……”

焦子英撕开她的衣服，伤口已经流脓。她掏出最后半包磺胺粉，却被傅秋涛拦住：“留着给重伤员。”

“班长。”焦子英猛地站起来：“小石头要是死了，明天探路的人更少。”

“那就你去探路。”傅秋涛声音像碎火的铁，：“或者，你教他用枪？”

焦子英愣住了。她蹲回小石头身边，用烧酒给他擦伤口：“听着，扣扳机要像摘辣椒一个人---快、准、狠”。她把驳壳枪塞进少年发烫的手，“打鬼子的脑袋，别打天上的云。”

小石头突然抓住她的手：“焦姐……俺能活到见娘吗？”

“能。”焦子英掰开他的手指：“等打跑鬼子，我给你娘带十斤白面。”

夜半，小石头退烧了。傅秋涛带着队伍摸出山洞，发现三具尸体----是掉队的战士，被鬼子用刺刀钉在树上。老排长扑过去要收尸，傅秋涛死死拽住他：“想活命就走！”

“可他们……”老排长的眼泪混着雨水。

“他们用命换我们活。”傅秋涛吼得山林颤抖：“走。”

众人冒雨翻过三座山。天亮时钻进一片竹林，焦子英突然按住傅秋涛：“鬼子埋了地雷。”

她蹲下花开落叶露出半个锈铁罐。“俺爹是矿工？”她挂了把脸：“这叫菊花雷，踩上去炸得人找不到指甲盖。”

“你会排？”

焦子英没说话，从发间抽出根银簪。她趴在地上，银簪尖轻轻挑开雷管。汗水顺着她鼻尖滴落，三十四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根银簪。

“起！”她突然跳开。

傅秋涛冲过去，看见锈铁罐里空空如也：“假的。”

“鬼子学精了。”焦子英喘着粗气：“真雷埋在旁边。”她指的三步外的竹根----那里埋着半截电线。

众人绕过雷区，发现个猎户小屋。傅秋涛一脚踹开门，却愣在原地，屋里躺着个重伤员：衣衫被血浸，透怀里还抱着打空的步枪。

“是……是七连的李大山。”老排长扑过去。

李大山睁开眼，看见傅秋涛，他突然笑了：“团长…俺守住了…青草湖渡口……”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张地图：“鬼子……炮楼……弱点在……”

话没说完，人就咽了气。

焦子英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地图上用血画着炮楼结构图。丷真汉子。”她抹了把脸：“临时还惦记着炸炮楼。”

“埋了他。”傅秋涛解下自己的腰带：“用我的棺材。”

正挖坑时，小石头突然指到山下：“鬼子。”

十多个日军正往山上搜。傅秋涛数着子弹，每人只剩五发。“老排长，带伤员走。”他把最后三颗子弹塞给焦子英：“你掩护。”

众人撤进竹林。傅秋涛和焦子英趴在竹梢上，等鬼子走近。“打腿。”焦子英低语：“让他们爬着回去。”

枪响了，两个鬼子应声倒地。其余的立刻卧倒。傅秋涛则换弹匣，焦子英突然压住他：“别动，我把鬼子引开，你带队伍撤……”

焦子英从竹梢跳下，双枪齐发，边打边退。不一会，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