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都山的女人 第141章 倔强的女人

雪停了。月光惨白地照进山洞。朱玉兰守着伤员，摸出贴身藏的家书，丈夫用炭灰写的，只有两行：“山高雪厚，星火不灭。娘，等我回家吃你腌的蕌头。”

洞外，桂香正用雪水煮蛇莓。火苗舔着卧底映照她脸上的沟壑：“玉兰啊，去年鬼子烧村，你抱着小满躲地窖，说‘这闺女是咱老陈家的根。’如今你送闺女上山采药，根扎的比山还深呢！”

“桂香奶奶。”小满把红薯分给昏迷的战士，“要是俺弟弟……”

“你弟弟在打鬼子。”周玉兰突然打断，声音，铁锤敲在冻土上。“咱女人采的药，就是往他骨头里灌的火，火不灭，骨头就不断。”

次日破晓，鹰嘴崖。朱玉兰和哑婆在冰壁上凿出脚窝。寒风卷着雪沫抽在脸上，每爬一尺，麻绳就在腰间勒出深痕。

“玉兰！”哑婆突然拽住她。岩缝里，一株续断正开着淡紫色小花，根须在冻地里盘成网地。

朱玉兰掏出挖药锄，刚碰上根茎----远处传来豺狼的嚎叫。朱玉兰迅速抓起续断塞进竹篓。

下山路上，她看见远处山坡冒着炊烟----那是保安四团的新营地。她把续断贴在胸口，像揣着块烧红的炭。

土地坳村口，桂香正给伤员换药。南麓送药队员浑身是血地回来了：三个战士抬着断腿的同志，棉袄上结满血冰。小满跪在雪地里，把茯苓糊糊喂进伤员嘴里。

“玉兰姐。”小满突然跳起来，“东坡挖到大茯苓了，够治十个伤员。”

朱玉兰把续断递给桂香，自己蹲到伤员跟前。一个断腿的年轻战士正盯着她笑：“同志，你手上的血……是续断的？”，

“是咱山里的火，”朱玉兰用雪水给他擦脸。只见他衣领里露出半截红布条----那是土地坳妇女做的护身符。

“同志。”战士突然抓住她手：“昨夜转移时，柱子排长让我捎话。他喘着气，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他说……蕌头腌好了就回家吃。”油纸包里是半块冻硬的蕌头，上面用炭笔写着：“山高雪厚，心火不灭。”

朱玉兰把蕌头贴在脸上，冰凉的咸味渗进裂口。远处，修水河冰面泛着微光，像一条苏醒的银蛇。她抱起竹篓走向山林，雪地上两行脚印蜿蜒向深山。小满追上来，把最后半块红薯塞进她手心：“玉兰姐，吃暖和了，才不会冷着想柱子哥。”

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着土墙上的枯藤。朱玉兰回头望，土地坳升起袅袅炊烟。桂香在灶台边上煮蛇莓。小满教伤员写中国的“国”字。哑婆正用冻裂的手给战士补棉袄。

冻雨又密了。

朱玉兰把蕌头揣进怀里，像揣着块烧红的炭。

山再高，雪再冷，

炭火会顺着山风，

流进每条战壕，

烧进每一个战士的骨头缝里。

腊月十七的清晨，雪停了。

土地坳的茅草屋顶积着半尺厚的雪。枯枝杈上挂着冰凌，像一串串倒悬的琉璃。朱玉兰呵着白气推开柴门，看见小满正蹲在雪地里搓麻绳----姑娘左手缠着布条，右手冻得通红，绳子上还粘着昨夜采药时蹭到的血点子。

“傻闺女。朱玉兰一把夺过麻绳：“手上的伤还没好，又来编支前架担的绳？”

小满跳起来抢绳子，棉袄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青紫的淤伤：“玉兰姐，柱子哥说前线缺担架，俺这点小伤……”话没说完，脚下一滑，整个人往雪坡下栽去。

“小满。”朱玉兰扑过去拽住她，自己却陷进雪窝，两人滚作一团，麻绳散了满地。朱玉兰摸到小满后腰的冰碴子，惊得声音发颤：“这棉袄都湿透了。”

“桂香奶奶说……”小满挣扎的要爬起来，“湿棉袄裹着伤，好得快……”

“胡闹！”朱玉兰解下自己腰间的干布带：“你当这是演《杨家将》？”她硬把小满按在雪地上，用布带裹住姑娘发抖的身子。远处山梁传来零星枪声，惊起一群乌鸦。

哑婆拄着拐杖追过来，枯枝般的手塞给朱玉兰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蛇莓，还带着体温。“昨夜熬的。”桂香从茅屋檐下钻出来，棉袄上粘着草灰：“小满这丫头半夜偷溜去采药，摔断了茯苓筐还瞒着人”

小满突然哭起来，“二丫姐在前线发高烧，俺得采够金线莲。”她从怀里掏出半块馍，上面用炭笔写着“给二丫”，“这是俺攒了三天的口粮。”

“傻孩子。”桂香把小满搂进怀里，枯瘦的手指抚过她冻裂的脸。“你当二丫在前线喝西北风？”她掀开棉袄，露出腰间别着的竹筒。“这是今早新采的蛇莓汁，专治高烧。”

朱玉兰解下小满的湿棉袄，露出里面补丁摞卜丁的夹袄，。她摸到夹袄内层缝着的布条……是块褪色的红布，上面歪歪扭扭，绣着“打鬼子。”

“这是…”朱玉兰眼眶发热。

“柱子哥去年留的。”小满把脸埋在桂香肩头：“他说……红布条能当护身符。”

北风卷着血沫扑进院子，朱玉兰突然想起什么，从灶台灰堆里扒出个黑陶罐。罐底还温着半罐红薯粥，是昨夜给伤员熬的。“来，趁热。”她舀了碗粥塞进小满手里，“喝完咱们去东坡挖续断。”

“可俺手……”小满举起缠布的手。

“你负责看风。”朱玉兰把柴刀别在腰间。“哑婆眼尖，桂香奶奶识药，我来挖。”她扶起小满，指出远处山梁，“看见那片松林没？柱子哥说，松针底下埋着茯苓。”

小满突然栽住她袖子：丷玉兰姐，昨夜俺梦见娘了，她说等打跑鬼子，要给俺缝十件新衣裳。”

朱玉兰的手顿在柴门上。她想起自己的闺女。去年鬼子扫荡时，那孩子抱着布老虎躲在地窖，再出来时已经没了声息。“傻话。”她声音发紧：“等胜利了，咱给全村闺女都缝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