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1942 第14章 歧路亡云鬼

歧路亡魂

干涸的河床底部，六道身影如同惊弓之鸟，踩着滑溜的鹅卵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狂奔。身后的密林中，隐约传来了日军士兵的吆喝声和狼狗令人心悸的狂吠，距离似乎并不远。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紧紧缀在身后，压迫得每个人几乎喘不过气。

林曼丽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肩头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奔跑彻底崩裂，鲜血不断渗出，将石根生搀扶她的半边身子都染红了。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灼痛，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行支撑。

王铁山的情况同样不妙。左臂被狼咬伤的伤口虽然止住了血，但每一次摆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拼命迈动双腿，时不时回头焦急地看向几乎是被石根生拖着走的林曼丽。

军统三人组体力稍好，但秦书婉手臂的伤口也影响了行动，何彩珠和柳小眉同样气喘吁吁。逃亡中，刚才关于任务分配的激烈争论似乎被暂时搁置，但彼此间那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却如同河床上潮湿阴冷的空气，挥之不去。

“不行……这样跑下去……谁都跑不掉！”王铁山猛地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回头望向传来追兵声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你们走！俺留下来挡一阵！”

“铁山大哥！不行！”石根生急得大叫。

林曼丽也用力摇头，虚弱却坚定地说：“不能……分散！分散就是……被各个击破！”

秦书婉也停下脚步，脸色阴沉地看了看后方，又看了看几乎油尽灯枯的林曼丽和受伤的王铁山，冷声道：“他说得对，带着伤员，我们根本甩不掉后面的狼狗！必须有人断后！”她的目光扫过王铁山，又落在何彩珠身上，意思很明显，断后这种高风险任务，她更倾向于让自己人……或者“外人”去。

何彩珠立刻明白了队长的意思，一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队长，你们先走！我……”

“都别争了！”王铁山猛地打断她，他脸上露出一抹惨然却又豪迈的笑容，“俺老王是个粗人，但懂得道理！秀芹妹子是为了打鬼子受的伤，你们……虽然路子不同，但刚才也算一起杀过狼！今天这事儿，总得有人去做！俺对这片林子熟，知道怎么跟那帮畜生绕圈子！你们快走！顺着河床往下游跑，大概五六里地，有个岔口，走左边那条，能通到一个废弃的山神庙，暂时躲一躲！”

他说完，根本不给大家反驳的机会，深深看了林曼丽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诀别，更有一种托付的意味。然后，他猛地转身，提着那把沾满狼血和泥土的开山刀，像一头受伤但依旧勇猛的野兽，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来时的方向，身影很快消失在河床拐弯处的灌木丛后。

“铁山大哥！”石根生带着哭腔喊道，想要追上去，却被林曼丽死死拉住。

林曼丽看着王铁山消失的方向，眼圈瞬间红了，但她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能为其他人争取一线生机的方法。她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剩下的人低吼道：“走！别让铁山大哥……白死！”

秦书婉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王铁山消失的方向，最终一咬牙：“走！”

五人不再犹豫，沿着河床拼命向下游跑去。没跑出多远，身后就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和日军的怒吼声，以及王铁山那熟悉的、充满怒火的咆哮！枪声持续了片刻，然后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可能是王铁山拉响了手榴弹），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那死一般的寂静，像一把钝刀，狠狠剐在每个人的心上。石根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但他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只是更加用力地搀扶着林曼丽，拼命向前跑。

林曼丽闭上眼，任由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又一个同志……为了掩护他们……她心中的恨意如同野火般燃烧，不仅恨日本人，也恨这该死的世道，恨彼此间无法完全信任的隔阂！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肺部像要炸开，终于看到了王铁山所说的那个岔口。两条更小的溪流在这里汇入干涸的主河床，左边那条掩映在更加茂密的树丛中。

“是这里！快！”秦书婉率先冲进左边的岔路。这条小路更加难行，荆棘密布，但确实更为隐蔽。

又艰难前行了约莫一里地，在一片藤蔓缠绕的山壁下，果然看到了一个几乎被植被完全掩盖的洞口，洞口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破旧的牌匾，上面隐约可见“山神庙”三个字。

五人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庙内空间不大，布满灰尘和蛛网，神像早已坍塌，只剩残破的基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但这里暂时安全了。

石根生小心翼翼地将几乎昏迷的林曼丽平放在角落里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上，看着她肩头那片刺目的鲜红和惨白的脸色，急得团团转：“药！还有没有药！”

秦书婉沉默地走上前，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又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石根生：“这是最后一点了，止血消炎的，效果比白药差些，但聊胜于无。”

石根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也顾不上道谢，连忙接过药瓶，小心地给林曼丽重新清洗上药。何彩珠则在洞口负责警戒，柳小眉瘫坐在地，抱着电台，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简单的包扎之后，林曼丽因为失血和疲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庙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王铁山牺牲的阴影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石根生红着眼睛，用袖子狠狠擦着眼泪，低声啜泣。何彩珠靠在洞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密林，但紧握匕首的手微微颤抖。柳小眉则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耸动。

秦书婉走到破败的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损失了王铁山这样一个熟悉地形、战斗力强悍的帮手，接下来的行动更加困难。而林曼丽的伤势……她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昏迷的女人，眉头紧锁。这个**女人，到底是累赘，还是……关键？

不知过了多久，林曼丽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庙内已经点起了一小堆篝火（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但为了取暖和烧水消毒，不得不为），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水……”她虚弱地呻吟。

石根生连忙将水壶凑到她嘴边。喝了几口水，林曼丽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石根生按住。

“曼丽姐，你别动！”

林曼丽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庙内的其他人，最后落在秦书婉身上：“秦队长……我们……必须谈谈。”

秦书婉转过身，走到火堆旁坐下，看着林曼丽：“你想谈什么？计划？还是……分道扬镳？”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嘲讽。

林曼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铁山大哥用命……给我们换来的机会……不能浪费。”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那个魔窟……必须毁掉。但靠我们现在这几个人……硬来不行。”

“那你有什么高见？”何彩珠忍不住在洞口插嘴，语气依旧带着敌意。

林曼丽没有看她，只是盯着跳动的火焰，眼神深邃：“我们……需要外援。”

“外援？”秦书婉挑眉，“这深山老林，哪里来的外援？指望山神爷显灵吗？”

“不。”林曼丽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秦书婉，“我记得……柳小姐说过，她带了电台。”

此言一出，庙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柳小眉抱着的那个皮包上。

柳小眉下意识地抱紧了电台，紧张地看向秦书婉。

秦书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林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想用我们的电台，呼叫你们的**游击队？”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别忘了，我们现在还是竞争对手！把坐标给他们，让他们来抢功劳？还是让他们把我们一并解决了？”

猜忌和提防，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这间小小的破庙。刚刚因为共同逃亡和同伴牺牲而短暂缓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合作的基础，脆弱得不堪一击。